教育部那紙批文下來的時候,蘇明遠正站在明遠書院二樓的窗前。細雨如絲,落在院中那棵已有三百年樹齡的銀杏上,葉片沙沙作響,仿佛無數先賢在低語。他下意識地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長須——這個習慣從他穿越到現代後仍改不掉,每當思慮重重時,右手總會不自覺地做出這個動作。
“蘇院長,各部門負責人都到齊了。”助理小陳輕聲提醒。
蘇明遠轉身,青石板地麵映出他修長的身影。三年了,他依然不習慣這種被稱為“西裝”的現代服飾,總覺得寬袍大袖才符合讀書人的體統。但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便要入鄉隨俗,正如他在大明萬曆年間高中狀元時,也要學習官場禮儀一般。
會議室裡,他望著那些期待的麵孔,清了清嗓子:“諸君,”剛開口又自覺太過文縐,改口道:“各位同仁,《文明通識課》即將進入全國中小學,這是我們明遠書院成立以來的最大使命。”
投影儀上顯示出教材封麵——淡雅的宣紙底色上,一枚殷商雲雷紋環繞著現代二維碼,古今交融的設計讓他這個穿越者看得心中微動。
“我們要教的不是死記硬背,”蘇明遠繼續說道,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而是要讓孩子在經典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文明坐標。”
話說出口,他自己先怔了一瞬。這不正是他穿越三年來最深的感悟嗎?從大明萬曆三十五年的狀元郎,到如今現代書院的院長,他何嘗不是在尋找自己的文明坐標?
教材推廣出奇地順利。最讓蘇明遠意外的是,北京某中學的曆史老師趙海平居然用如此生動的方式講授“古人的智慧”單元。
那天他悄悄坐在教室後排,看趙老師舉著手機比喻飛鴿傳書。陽光透過寬大的窗戶灑在課桌上,空氣中浮動著細微的粉塵,仿佛時光的碎屑在光束中舞蹈。
“現在,請用文言文給父母寫條微信。”趙老師話音未落,教室裡已經響起一片興奮的竊竊私語。
蘇明遠忍不住微笑。他想起了自己當年第一次給遠在家鄉的母親寫信報喜中的情形,那小心翼翼蘸墨落筆的緊張,與眼前孩子們興奮地戳著手機屏幕的神情,何其相似。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最先舉起手:“老師,寫好了!‘母上大人,今日月考得甲,晚餐欲食東坡肉,望準奏’。”
全班哄笑,蘇明遠卻忽然有些恍惚。笑聲穿越四百餘年,與他記憶中國子監同學們聽到某位同窗家書內容時的笑聲重疊在一起。人心相通,古今無二。
課後,趙老師認出了他,急忙迎上來:“蘇院長,沒想到您會來聽課。”
“趙老師課上得精彩,”蘇明遠真誠地說,“尤其是‘見字如麵’的心意不變那句,深得我心。”
趙海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一開始我覺得這教材太理想化,直到看見學生們的反應。特彆是留守兒童小斌,”他指著後排一個正在整理書包的瘦弱男孩,“那孩子父母在外打工,學了‘今人的傳承’單元後,居然用文言文給父母打電話。他媽媽說,這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
蘇明遠望著那個男孩,忽然想起自己七歲開蒙那年,父親赴京趕考前摸著他的頭說:“遠兒識字後,便可給為父寫信了。”一彆三年,當他終於能歪歪扭扭寫下第一封家書時,母親高興得落了淚。原來跨越四百餘年,筆墨傳情的溫暖依舊。
深秋時節,蘇明遠再次造訪那所中學,正逢“禮儀實踐課”在食堂進行。
食堂裡飄著飯菜香氣,學生們排著隊,卻與往常不同。取餐時,他們用公筷夾菜前總會向同學行一個簡單的“叉手禮”——雙手在胸前交叉示意,源自宋代的一種日常禮節。飯後,孩子們自覺收拾餐盤,模仿古禮中的“撤饌”儀式,將餐具整齊地放回指定區域。
“這是學生們自己發明的‘新食禮’,”校長自豪地介紹,“學了‘今人的傳承’中關於傳統飲食禮儀的部分後,他們就想出了這個結合古今的做法。”
蘇明遠站在門口,看著孩子們莊重又活潑地踐行著自己設計的禮儀,忽然眼眶發熱。這一幕何其熟悉,仿佛看見大明國子監的學子們餐前誦讀《憫農詩》的情景。形式雖變,精神猶存。
“蘇院長?”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轉身,是那個叫小斌的留守兒童。
“學生有一物想贈予院長。”男孩雙手奉上一本作文本。
蘇明遠接過,翻開到標記的那頁,隻見標題寫著《給父親母親的書信》。文中最後一段讓他心頭一震:
“我給遠方的父母打電話時,會先說‘父親大人安否’,媽媽說,這讓她想起小時候爺爺教她的話——原來,我們和古人,都在用同樣的溫柔,對待牽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