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名正言順的儲君,經營多年,根基深厚,背後是整個文官集團和江南士族的利益。十四皇子雖有軍方支持和聖上寵愛,但畢竟非嫡非長,名不正言不順。更何況,其強硬主張也必然觸動許多人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他對這位十四皇子的了解,僅限於木易的寥寥數語。誰知道那“果敢英武”的表象之下,是雄才大略還是剛愎自用?是真正的明主,還是誌大才疏?萬一是個誌大才疏、剛愎自用的“楊廣第二”,那大乾的未來隻會更糟。
所以,他選擇了最穩妥,也是最狡猾的回答。
陳鋒放下酒杯,對著木蕭和木易拱了拱手,一臉誠懇地說道:“木伯父,木兄,晚生惶恐!儲君之選,關乎國本社稷,乃天子與朝堂袞袞諸公之責。晚生不過一介草莽,見識淺陋,豈敢妄議天家之事?太子殿下仁德之名,四海皆知,乃萬民之福澤;十四殿下英武之氣,如日初升,乃社稷之柱石。兩位殿下皆是人中龍鳳,國之瑰寶。我大乾有此二位賢王,實乃蒼生之幸!”
他先是將兩位皇子都捧了一番,接著話鋒一轉:“至於孰優孰劣,誰能真正擔起中興重任……晚生愚見,非在於殿下性情如何,而在於其能否知人善任,明辨忠奸;能否洞察時勢,把握乾坤;能否……真正為我大乾萬千黎庶,開創一個海晏河清、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
“此等經天緯地之抉擇,自有聖明天子乾綱獨斷,自有滿朝文武公忠體國。晚生位卑言輕,實不敢……亦不能妄加置喙。”
木蕭聽完陳鋒的回答,眼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精光。他深深地看了陳鋒一眼,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端起酒杯,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非在其性格,而在其治國’!陳賢侄高見,老夫佩服!”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儘,豪爽地說道:“陳賢侄少年老成,滴水不漏,倒顯得老夫……有些咄咄逼人了。罷了罷了,國事繁雜,不談也罷!來,喝酒!喝酒!”
陳鋒和木易也跟著飲儘。徐氏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連忙招呼林月顏和鶯兒:“好了好了,這些大事讓他們男人操心去。月顏,嘗嘗這個魚羹,最是溫補。鶯兒,彆纏著葉承哥哥了,過來吃塊點心。”
接下來的宴席,氣氛陡然輕鬆了許多。眾人便心照不宣地不再談論那些沉重的國事,轉而聊起了各地的奇聞異事,風土人情。
木蕭和木易見聞廣博,妙語連珠。徐氏和林月顏也聊得頗為投機,從江南的絲綢到北地的皮貨,從金陵的胭脂到冀州的蜜餞,相談甚歡。
鶯兒纏著葉承,非要他講在邊關打仗的驚險故事。葉承本就憋了一肚子話,此刻得了機會,頓時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講起自己如何在戰場上“一夫當關”,如何把敵人“打得屁滾尿流”,雖然言語粗直,但勝在真實鮮活,逗得鶯兒咯咯直笑,連木蕭都聽得撚須莞爾。
“葉承哥哥,你們打仗……真的能一個人打一百個嗎?”鶯兒大眼睛裡滿是崇拜。
“嘿!那算啥!”葉承拍著胸脯,努力壓低聲音顯得神秘,“有一次,我跟著叔……呃,跟著將軍,遇上元賊一個百人隊!那元賊的頭領,長得跟頭熊似的,騎著高頭大馬,哇呀呀叫著就衝過來!我當時就站在將軍旁邊……”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如何“輕輕一撥”就把那“熊一樣”的元賊頭領連人帶馬絆倒,如何“一聲大吼”嚇得其他元賊“屁滾尿流”。鶯兒聽得小嘴微張,連連驚歎。林月顏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掩口輕笑,知道葉承又在吹牛。陳鋒和木家父子也都被葉承這憨直又誇張的講述逗樂了,包間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酒宴持續到正午時分,窗外日頭高懸,江麵波光粼粼。眾人皆已儘興。
在望江樓氣派的大門前,木家一家再次鄭重向陳鋒三人道彆。
木蕭拍了拍陳鋒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陳賢侄,你才華橫溢,誌存高遠,此番入京,前途無量。”
“然則,”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幾分凝重,“金陵城,天子腳下,錦繡繁華之地,亦是龍潭虎穴之所,前路……未必平坦。”
“切記,眼睛看到的,未必是實;耳朵聽到的,未必是真。遇事,多看,多聽,少言,慎思。”
“若真遇艱難險阻,無處可解之時……”他略作停頓,目光直視陳鋒,“可去城南‘竹裡館’,尋一位姓秦的掌櫃,報上老夫的名字,或可……得一線轉圜之機。”
徐氏拉著林月顏的手,眼中滿是不舍與擔憂,柔聲叮囑:“月顏,金陵濕氣重,你肩傷未愈,千萬小心,莫要著了風寒。凡事……多聽陳賢侄的話,保重自己。”
她欲言又止,目光掃過夫君和兒子,最終隻是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將擔憂深藏心底。
收回目光,她將一隻小巧溫潤的羊脂白玉鐲褪下,不由分說地套在林月顏纖細的手腕上:“月顏,你我投緣,這鐲子跟了我許多年,不是什麼貴重物件,權當是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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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兒更是死死抱住林月顏的腿,小臉哭得通紅,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月顏姐姐不走!陳哥哥不走!鶯兒要跟你們玩!講故事!”
林月顏蹲下身,柔聲安撫,好一陣哄勸。最後還是木易上前,半哄半抱地將哭成小花貓的鶯兒拉開。
木易對著陳鋒和葉承抱拳,朗聲笑道:“陳兄,葉兄,今日一聚,痛快淋漓!他日若有閒暇,定當再尋賢兄弟,痛飲三百杯!保重!告辭!”
木家的馬車早已在街邊等候,護衛肅立。木易抱著還在抽噎的鶯兒,扶著徐氏上了馬車。
木蕭最後深深地看了陳鋒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未儘之言,隨即也彎腰登車。車門關閉,馬車在護衛的簇擁下,緩緩駛離,彙入朱雀大街的人流車馬之中,最終消失在街角。
馬車內,鶯兒哭累了,依偎在徐氏懷中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徐氏一邊輕撫著女兒的後背,一邊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夫君和兒子,輕聲道:“夫君,易兒,你們今日……是不是有些為難陳公子了?他畢竟是我們的恩人,又是初到京城,你們這般試探,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