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及第的喧嘩尚未散儘,鎮北侯府的門檻便幾乎被踏破。各色賀禮堆積如山,名刺如雪片般飛入,陳鋒卻隻讓葉承代為應酬,自己閉門謝客。
傍晚,宮中禦前太監張德海親至侯府傳旨,明日午後宣新科三甲入宮赴宴。
次日,午後申時。
皇城之內,一處名為“漱玉廳”的宮殿,惠風和暢。
此殿乃是一座臨湖而建的宏大水榭,四麵通透,由數十根巨大的朱紅廊柱支撐,殿角飛簷,在午後明媚的陽光下反射著琉璃瓦的金輝,顯得格外宏麗。和暖的湖風自湖麵徐徐吹來,拂過殿內,帶走一絲午後的燥熱,令人心曠神怡。
清澈的湖麵倒映著藍天白雲與殿宇的飛簷鬥拱,微風吹過,皺起一池春水,波光粼粼,宛如萬千金蛇在水麵舞動。
今夜,皇帝在此設瓊林宴,恩賜本科所有新晉進士。
與尋常宮宴的莊嚴肅穆不同,漱玉廳內的宴席並未采用傳統的分餐製,而是設了十數張巨大的圓桌,意在營造一種君臣同樂、不拘小節的親切氛圍。
皇帝蕭景貞換下了威嚴的龍袍,隻穿了一身略顯寬鬆的明黃色常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不時與身邊的大臣和新科進士們說笑,氣氛顯得格外融洽。
陳鋒作為新科狀元,被安排在離皇帝最近的一席。
他左手邊是神色坦然的榜眼趙景行,右手邊則是還有些拘謹的探花裴寬。
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榮耀,一個明確的信號。
宴席剛剛開始,便有無數大臣,或真心,或假意,端著酒杯前來向陳鋒道賀。
“哈哈,陳狀元,本將敬你一杯!”一個身材魁梧,滿臉虯髯的武將大步流星地走來,他身上穿著便服,但那股久經沙場的悍勇之氣卻掩不住。
陳鋒連忙起身,認出來人是京營總兵之一的魏通將軍。
“魏將軍客氣了。”
“客氣個屁!”魏通嗓門極大,一拍陳鋒的肩膀,“你小子對本將的胃口!那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聽得老子渾身舒坦!這才是讀書人該有的樣子!來,乾了!”
陳鋒聞言一笑,也不推辭,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好!爽快!”魏通哈哈大笑,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滿意地離去。
魏通剛走,又有一位麵白無須,看著文質彬彬的官員,端著酒杯,慢悠悠地踱了過來。
“陳狀元,年輕有為,下官都察院右都禦史王謙,敬狀元公一杯。”
陳鋒再次起身,拱手道:“王大人客氣,晚生愧不敢當。”
王謙眯著眼睛打量著陳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狀元公不必過謙。狀元公殿上之策,石破天驚,大有我朝二百年前商相與先秦商君之風範啊。隻是……商君商相變法,雖富國強兵,卻下場也並不怎麼好啊。狀元公還需……好自為之啊。”
這話表麵是提點,實則暗藏譏諷與威脅。
陳鋒心中雪亮,此人定是柳越一黨。
他臉上神色不變,隻是淡淡一笑:“多謝王大人提點。兩位商相之功,在國,在民,在千秋。其個人之榮辱得失,又何足道哉?晚生所學,正是要效仿商君這等為國為民,鞠躬儘瘁之心。至於身後之事,非晚生所能慮也。”
王謙臉上的笑容一僵,沒想到陳鋒竟如此應對,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話。他本想敲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卻反被對方的“大義凜然”噎得說不出話。
陳鋒舉起酒杯,對著他遙遙一敬:“晚生,敬王大人。”
說完,自顧自地飲儘。
王謙乾笑兩聲,也飲了杯中酒,自覺無趣,灰溜溜地走了。
不遠處的一席,武安侯秦元和吏部侍郎陸明軒將這一幕儘收眼底。陸明軒低聲道:“侯爺,你看陳鋒此子,應對得體,滴水不漏,全無半點新晉士子的青澀,倒像個在官場浸淫多年的老手。”
秦元端起酒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卻沒有說話。他心中卻是暗自嘀咕:這小子,哪裡是像?他骨子裡,分明就是個老狐狸!這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他們看著被一眾官員或真心或假意地環繞著的陳鋒,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一絲擔憂。
他們知道,今日這場瓊林宴,絕不會隻是吃吃喝喝這麼簡單。在更遠的一桌,右相柳越正與幾位心腹大臣談笑風生。他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仿佛對陳鋒的得勢毫不在意,甚至還主動舉杯,隔著數丈之遠,遙遙向陳鋒示意。
陳鋒也看到了,同樣舉杯回敬。
柳越滿意地點了點頭,放下酒杯,對身旁的門生、兵部侍郎孫承宗低聲道:“看見了嗎?少年得誌,意氣風發。這等人,最是好對付。”孫承宗躬身道:“恩師說的是。隻是此子聖眷正濃,又有秦元等人護著,怕是不好動他。”
“急什麼?”柳越夾了一筷子水晶肴肉,慢條斯理地放入口中,“為師就是要讓他站得高高的,讓他成為眾矢之的。他那新稅法,得罪的是整個天下的士族。我們不動手,有的是人想讓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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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正酣。
皇帝蕭景貞放下了手中的玉箸,目光緩緩掃過階下所有新科進士,看似隨意地開口問道:
“諸位愛卿,如今金榜題名,即將步入我大乾朝堂,為國效力。朕今日便隨口問問,不知諸位心中,可有想去的衙門?”
“是想入六部,學習政務?還是想進翰林院,修史編書?亦或是……有其他的想法?但說無妨,今日君臣同樂,朕不怪罪。”
此言一出,原本熱烈的氣氛瞬間一靜。
所有新科進士都心中一凜,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襟危坐。
這看似是皇帝給予他們選擇的恩典,實則是一次摸底,一次對他們心誌與抱負的探查。
回答得好,能給皇帝留下一個好印象;回答得不好,輕則影響未來的仕途,重則可能被認為心術不正,直接打入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