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前二日,鎮北侯府。
秋意漸深,金陵城外的楓葉紅得灼眼,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映照著這座千年古都。城內依舊喧囂,隻是這喧囂裡,少了幾分前些時日的浮華躁動,多了幾分深秋的肅殺與清冷。
鎮北侯府門前,更是冷清得讓人心頭發緊。昔日車水馬龍、賓客盈門的盛況早已不見蹤影,隻餘下兩尊曆經風雨的石獅子,默然矗立,守著空蕩的門庭和那份世態炎涼。落葉無人打掃,在秋風中打著旋兒,更添幾分蕭索。
離京前三日,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儘。
清竹苑內,下人們早已忙碌起來。箱籠、書匣、裝著衣物的包裹被一一搬出,整齊地碼放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準備裝車。腳步聲、低聲的交談聲、物品碰撞的輕響,打破了小院往日的寧靜,也攪動了離愁彆緒。
林月顏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淺青色比甲,烏黑的長發隻用一根簡單的玉簪鬆鬆挽起,脂粉未施,卻更顯清麗動人。隻是那張精致的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倦容,眼下的淡青透露出她昨夜並未安眠。
她正跪坐在地上的軟墊上,正親手為陳鋒疊著一件嶄新的狐皮大氅。那狐皮毛色純白,光澤溫潤,一看便知是價值不菲的上品。她的動作很慢,很仔細,仿佛要將所有的心意,都疊進這件衣物裡。
“夫君,”她抬起頭,望向坐在窗邊榻上的陳鋒,眼中滿是化不開的憂色,“這件大氅是奴家選了最好的狐腋皮子,連著趕了三個夜工才縫製好的。巴郡那邊,雖說地處西南,不比北地嚴寒,但聽徐爺爺和鄭大人說,那裡山高林密,濕氣極重,早晚溫差很大。你切記要隨時添衣,萬不可像在京城時那般,仗著身體底子好就貪涼。”
陳鋒靠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雖捧著一卷《巴郡風物誌》,目光卻並未落在書頁上,而是始終追隨著妻子忙碌的身影。見她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放下書卷,起身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走到她身邊遞過去。
“慢慢整理便是,這些行李昨日不是已經清點過一遍了?何須你再如此勞神。”
林月顏接過茶盞,卻隻是捧在手中,並未飲用。她轉而從箱子裡取出幾個用綢布細心包裹好的小包,一一指給陳鋒看。
“怎能不勞神?”她輕輕歎了口氣,語氣帶著嗔怪,更多的卻是擔憂,“夫君你看,這包是治療風寒的,用的是太醫院王院判親自開的方子,藥材都是上好的;這包是化瘀止血的金瘡藥,是關大哥前日特意送來的,說是軍中效果最好的秘藥;還有這包解毒散……西南之地,蛇蟲鼠蟻繁多,據說還有瘴氣,你千萬千萬不可大意。”
她語速漸漸加快,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仿佛要將所有的牽掛和不安,都塞進這些行囊裡。“每種藥的用法、用量,奴家都詳細寫在紙箋上了,已經讓葉承收在他的貼身行囊裡。你務必時時叮囑他,仔細保管,切莫弄丟或混淆了。”
陳鋒伸出手,握住她冰涼微顫的手,將她引到榻邊坐下。“這些瑣碎事情,交給下麵的丫鬟婆子去做便是。你從昨夜開始就沒好好合眼,眼下都泛青了。若是累壞了身子,我如何能安心離去?”
林月顏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沉默了片刻。
“夫君……要不,讓奴家陪你一起去吧?”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藏在心裡好幾天的話,“西南再苦,隻要能陪在夫君身邊,奴家什麼都不怕。奴家……奴家也能照顧你的飲食起居,為你分憂……”
“隻怕……隻怕你一人在外,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料,饑一頓飽一頓,病了也無人知曉……”
“不可。”陳鋒斬釘截鐵地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但看到她瞬間泛紅的眼眶和強忍淚水的模樣,心又立刻軟了下來,聲音也放柔了許多。
“傻丫頭。”他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道,“此去巴郡,路途何止千裡,山高水險,盜匪橫行,我怎能讓你跟著我去冒這個險?況且,京城這邊,我們並非毫無牽掛。”
“鹿鳴苑的生意,需要你和謝夫人共同操持維持;徐爺爺年事已高,我們作為晚輩,也需時常探望照料。你留在京城,並非無所事事,而是替我穩住後方,這同樣至關重要。”
他捧起她的臉,指腹溫柔地拭去她眼角即將滑落的淚珠,目光堅定而深邃。“相信我,一年,最多三年。隻要我在永安站穩腳跟,將一切安排妥當,必定立刻派人回京接你。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決不食言。”
“你在京城,要照顧好自己。侯府這邊,有關大哥和葉忠管家照應著,不會有事。鹿鳴苑那邊,有謝夫人在,她會幫你。若真遇到什麼過不去的坎,就去找關大哥,或者直接去長安書院找恩師。他們,都會護你周全。”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倒出兩枚玉佩。
玉佩是用一整塊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被一分為二,合在一起,便是一對交頸而遊的鴛鴦。雕工精美,玉質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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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前幾日特意讓城裡最好的玉匠打的,你我一人一個。”他將其中一半,輕輕地掛在了林月顏的脖子上,冰涼的玉佩貼著她溫熱的肌膚,讓她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