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金陵,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細碎的雪沫子隨著北風打著旋兒,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武安侯府巍峨的屋脊和寂靜的庭院。天色早早暗了下來,府中各處陸續點起了燈,昏黃的光暈在雪夜裡顯得格外溫暖,卻也驅不散那份因主母長久離家而彌漫的沉悶。
老管家秦福像往常一樣,巡視著府中各處的防務和燈火。他年紀大了,受不得寒,裹著一件厚實的棉袍,手裡捧著小暖爐,走在抄手遊廊下,聽著腳下積雪被踩實的咯吱聲。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就在侯府門前的長街被積雪覆蓋,幾乎不見行人之時,一陣急促而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撕破了雪夜的寧靜。
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在數名騎士的護衛下,如同一支離弦之箭,衝破風雪,在一陣刺耳的馬匹嘶鳴聲中,驟然停在了武安侯府那兩尊威嚴的石獅子前。
秦福聽到“夫人”二字,渾身一個激靈,幾乎是跑著穿過影壁。
隻見府門外,十餘騎人馬勒馬而立,人和馬都噴著濃濃的白汽,身上覆蓋著一層未化的雪花,顯然經過了長途跋涉。
為首一輛看似普通卻異常堅固的馬車,車轅上坐著一名身穿黑色勁裝、麵容冷峻的女子,正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侍衛念幽。旁邊騎著馬,俏臉凍得通紅的,是另一個貼身丫鬟風鈴。
而馬車旁,一個身影率先利落地翻身下馬,身姿挺拔,即便裹著厚重的鬥篷,也能看出其下的勁裝輪廓。她抬手掀開兜帽,露出一張雖然難掩倦色,卻依舊清冷如霜雪的麵容。
不是離家將近一年之久的武安侯夫人姬昭寧,又是誰?
“夫人!真的是您回來了!”秦福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又對還有些發愣的護衛喝道,“還愣著乾什麼!快開中門!迎夫人回府!”
府門大開,念幽將馬鞭隨手扔給迎上來的下人,姬昭寧目光掃過秦福,淡淡應了一聲:“福伯,辛苦。”
她並未多言,徑直向府內走去。念幽和風鈴立刻跟上,風鈴還回頭對馬車裡招了招手:“無憂妹妹,快下來,我們到家了!”
車簾掀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穿著一身略顯臃腫的侍女棉服,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她一雙如同小鹿般清澈又好奇的眼睛,正不住地打量著這座宏偉得讓她咋舌的府邸。
秦福心中疑惑,但此刻不及細問,連忙招呼人安置馬匹車輛,引著夫人一行入內。
這邊的動靜早已驚動了府中上下。
下人們奔走相告,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喜悅。整個侯府,仿佛從長達半年的沉睡中被徹底驚醒。
後院演武場,秦元正與長子秦雲切磋槍法。父子二人都隻穿著單薄的練功服,赤膊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熱汗騰騰,與飄落的雪花交織,化作縷縷白汽。
秦雲一記淩厲的直刺被秦元輕巧格開,正要變招,忽見老管家秦福氣喘籲籲地跑來。
“侯爺!大公子!夫人……夫人回來了!”秦福臉上是抑製不住的喜色。
秦元手中的長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猛地轉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沒。昭寧回來了!她終於回來了!是因為收到他那封詳述了“三子”消息的信嗎?她終究是心軟了,肯回來了?
他甚至來不及擦汗,也顧不上穿外衣,抓起搭在旁邊兵器架上的外袍胡亂一披,就對秦雲道:“快!隨我去迎你母親!”說著,已大步流星地向前廳走去,步伐快得秦福幾乎跟不上。
秦雲也是又驚又喜,連忙抓起衣服跟上。
父子二人趕到前廳時,姬昭寧剛解下沾滿雪花的鬥篷,遞給一旁的丫鬟。她依舊穿著那身便於騎行的深紫色勁裝,腰間束著狼牙皮帶,烏發高束,麵容雖憔悴,眼神卻銳利如昔。
“昭寧!”秦元快步上前,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微顫,“你……你總算回來了!一路辛苦了!快,快坐下暖暖,我讓人準備熱水薑湯……”他下意識地認為,是自己數月前派人送往北地尋找妻子、並附上關於陳鋒密信的努力起了作用。
姬昭寧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掃過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姬昭寧的目光冷冷地掃過他,如同冰刀刮過,沒有一絲久彆重逢的溫情,反而帶著隱忍的怒氣。她沒有回應他的關切,甚至沒有多看秦雲一眼,目光直接投向廳外,聲音急切:“安兒呢?讓他來見我。”
秦元滿腔熱情被這冰冷的語氣瞬間澆滅,笑容僵在臉上,一時手足無措。
秦雲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禮:“母親一路勞頓,不如先稍事歇息,孩兒這就去叫安兒過來。”
“我現在就要見他。”姬昭寧的語氣沒有絲毫轉圜餘地,她在正中的主位坐下,風鈴立刻奉上熱茶。她接過,卻不喝,隻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葉,目光再次掃過秦元,“還有,那個新科狀元陳鋒,如今人在何處?為何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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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秦元心中猛地一沉。她不是為他的信回來的?那她為何突然歸來,而且一回來就問起陳鋒?難道安兒背著他,通過彆的途徑聯係了昭寧?他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臉色變了幾變。
就在這時,得到消息的秦安像隻出籠的小鳥,飛奔而來。他終於被從禁足的書房“解救”了出來。
他一進門,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母親,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的受氣包,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禮數,眼圈一紅,直接撲了上去,一把抱住母親的胳膊。
“娘!您可算回來了!您要是再不回來,孩兒……孩兒都要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