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杖事件當日,午後。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飛進了縣城裡的每一座深宅大院。
縣丞王普的府邸,密室之內,與昨夜那副運籌帷幄的陰謀氛圍截然不同,今日的密室裡,充滿了恐慌、暴躁與難以置信的憤怒。
地上,一套上好的青瓷茶具摔得粉碎,殘片四濺,混合著潑灑的茶水,狼藉一片。空氣中,上好的沉水香味道,被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怒和恐懼徹底衝散。
王普的臉色鐵青,如同死了爹娘。他雙手撐在桌案上,身體微微顫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姓陳的黃口小兒,竟然真的敢在縣衙門口,當著全城百姓的麵,將他的心腹張三,活活打成了半死!
這打的不是張三的屁股,這分明是把他王普的臉,按在地上,用沾了血的板子,來回地抽!
“哐當!”
密室門被猛地推開,張貴像一頭受驚的野豬般闖了進來,臉上橫肉抽搐,眼神裡帶著一絲昨夜沒有的慌亂。
“王大人!”他聲音嘶啞,帶著氣急敗壞,“那姓陳的……他真敢!他真敢在衙門口,當著全城人的麵,把人往死裡打啊!張三……張三那小子,抬回來就剩半口氣了!這打的是張三的屁股嗎?這分明是打你我的臉!打我們永安所有爺們的臉!”
他喘著粗氣,一屁股癱坐在太師椅上,抓起桌上的冷茶壺,對著壺嘴就猛灌了幾口,茶水順著嘴角流下,打濕了前襟也渾然不覺。
李家的總管李誌也緊跟著匆匆趕來,他的臉上此刻也是一片煞白。
“王大人,這……這如何是好?姓陳的完全不講規矩,就是個瘋子!他今日敢打張三,明日就敢……”他後麵的話沒敢說出口,但眼中的恐懼已經說明了一切。
兩人雖然嘴上急切,但看向王普的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言說的慶幸和懷疑。慶幸自己昨日沒去縣衙撞那煞星的刀口,懷疑的則是王普和那位“智囊”冉鴻的“妙計”是否真的靠譜。
這就是所謂的“捧殺”?這就是所謂的“他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就在密室內的氣氛壓抑到極點之時,冉家的大管家冉鴻,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但他那比平日裡更顯陰沉的臉色,和緊緊鎖起的眉頭,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極度不平靜。
他一進門,張貴就再也忍不住。
“冉總管!”張貴一見冉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指著冉鴻的鼻子就吼,“你來得正好!這就是你說的‘捧殺’?這就是你說的‘他不敢把我們怎麼樣’?現在好了!人家直接動手了!我們的人被打得半死,臉也丟儘了!這筆賬怎麼算!你說!怎麼算!”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冉鴻臉上。李誌也在一旁,眼神複雜地看著冉鴻。
冉鴻沒有理會張貴的咆哮,甚至沒有看張貴一眼。他徑直走到主位旁,拂了拂衣袍下擺,緩緩坐下,動作依舊從容。他拿起桌上唯一完好的一個茶杯,給自己倒了杯冷茶,端到唇邊,卻沒有喝,隻是平靜地問道:“人,死了嗎?”
王普一拳砸在桌子上,恨恨地盯著冉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沒死!但跟死了也差不多!被抬回來,就剩一口氣吊著了!郎中說了,就算能活下來,也是個廢人!”
“沒死就好。”冉鴻放下茶杯。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的光,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死了,事情反而麻煩。朝廷命官打死胥吏,這罪名可大可小,被有心人捅上去,他陳鋒也不好交代。現在這樣,正好。”
“若是真捅到上麵,上麵派人來查,若是查到我等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正好?”王普幾乎被氣笑了,聲音陡然拔高,“冉總管!你管這叫正好?我的人被打廢了!我王普的臉麵,被那姓陳的小子按在地上踩!你告訴我這叫正好?!”
“王大人息怒。”冉鴻抬手,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他目光掃過暴怒的王普、氣急敗壞的張貴和驚魂未定的李誌,臉上竟緩緩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諸位,稍安勿躁。老夫承認,我們昨日,確實是低估了這位狀元郎的血性。他比我們預想的,要狠辣一些。”
他話鋒一轉,聲音裡帶著一種重新掌控局麵的自信:“但諸位再仔細想想,他為何要如此大動乾戈?為何要選在縣衙門口,當著全城百姓的麵,行此酷刑?這恰恰說明,他已經黔驢技窮了!”
“他拿不到縣令大印,無法調動縣衙的一兵一卒,更無法號令那些早已被我們掌控的胥吏。他就像一頭被拔了牙、斷了爪的老虎。他手上,除了那四十個能打的護衛,還有什麼?所以,他隻能用這種最原始、最粗暴的武力手段,來立威,來恐嚇我們!”
他的目光在三人臉上緩緩掃過,看到他們眼中的憤怒和恐懼漸漸被一絲恍然和認同取代。
“這說明什麼?”冉鴻加重了語氣,“說明他除了動武,已經沒有彆的牌可打了!這不叫智慧,這叫‘匹夫之勇’!是無能狂怒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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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是表現得凶狠,就越暴露了他內心的虛弱和恐懼!他怕了!他怕我們繼續晾著他,讓他徹底變成一個光杆司令的笑話!”
這番似是而非的分析,如同給慌亂的眾人打了一針鎮定劑。
王普臉上的鐵青色消退了一些,緊握的拳頭也鬆開了。張貴眼中的怒火被一種“原來如此”的興奮取代。李誌更是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