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三月十七,開封城頭的鐵炮沾著雨鏽。河南巡撫高名衡的指甲摳進城牆磚縫,摳出一把摻著糯米的黃泥——那是去年李自成二打開封時,百姓用血淚夯實的最後防線。護城河對岸,闖軍連營的炊煙擰成一條灰蟒,吞沒了地平線上最後一縷霞光。
“大人,周王府的糧倉…隻剩鼠窩了。”親兵遞來的粗陶碗裡晃著半碗觀音土粥,碗底沉著幾粒黴斑。高名衡沒接碗,隻盯著城樓飛簷上掛的青銅鈴——鈴舌早被拆去鑄了箭鏃,此刻卻無風自鳴,嗡聲裡裹著黃河水汽的腥。
暗處傳來算盤珠的劈啪聲。
子時三刻,周王府藏書閣。高名衡掀開《樂律全書》的檀木匣蓋,泛黃的紙頁間竟嵌著一方柏木櫃台。櫃台後的掌櫃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尖沾著朱砂,在《河防一覽》的輿圖上畫出一道赤痕:“決朱家寨堤?您可知這洪峰衝的是三百年明祚?”
“典當物:高氏三代忠魂。”高名衡割下一縷白發壓上櫃台,“所求黃河改道北徙,淹了闖賊連營!”
夏代龍璽蓋落時,輿圖上朱砂痕突然滲出血珠。掌櫃的算盤珠猛地一跳:“契約成立。不過…”他瞥向窗外黑沉的天幕,“危宿星隕之地,可沒有‘忠魂’這一說啊。”
四月廿四夜,黃河濤聲如雷。城牆根突然冒出無數濕腳印,守軍驚見白日戰死的同袍正濕淋淋爬上來,眼窩裡遊著黃河鯉魚。陳永福總兵一箭射穿腐屍頭顱,箭鏃竟帶出半截泡發的《河防一覽》殘頁——正是高名衡典當的那張圖!
“巡撫早把魂押給幽冥當鋪了!”白須老石匠撞響城心台的鎮河鐵犀。這尊於謙所鑄的神獸雙目淌下泥漿,鐵鏽龜裂的縫隙裡露出森白牛骨——當年鑄犀時填入活牛的遺骸。
鐵犀泣鳴中,黃河巨浪轟然撞垮堤壩。濁流卻未撲向闖營,反似百條黃龍直撲開封城牆!
洪水漫過女牆時,高名衡在城樓焚起三柱線香。香灰落地竟拚出甲骨文:“忠魂屬三不收之列。”他這才驚覺契約背麵爬滿小字:“凡典當忠魂者,洪水必噬其軀”。
“大人快看!”親兵嘶喊著指向城牆。摻在夯土裡的糯米遇水膨脹,磚縫間凸出無數人臉——正是去年守城戰死者。一張嘴突然裂開磚縫,咬住高名衡的官靴:“用我骨血砌牆時…可問過我們願當忠魂?!”
周王府方向傳來笙簫樂聲。朱恭枵正命樂師演奏《宴王圖》,琴弦卻崩斷抽在歌姬臉上。血珠濺上曲譜,音符竟化作蝌蚪狀的蠱蟲,順著樂師七竅鑽入。
五月初二,洪水淹沒鐘鼓樓。高名衡抱緊鎮河鐵犀的斷角漂在渦流中,懷裡《樂律全書》自動翻頁,工尺譜裡跳出掌櫃的身影:“契約已成,黃河改道北徙三十裡。”
“可開封城…”
“誰說要救城?”掌櫃指尖劃過水麵,漣漪裡映出北京城輪廓,“李闖精銳儘淹於此,夠換崇禎小兒多喘三個月了。”
鐵犀角突然刺進高名衡心口。他的血染紅水麵時,滿城浮屍竟隨《宴王圖》的調子列陣起舞。鼓樓藻井塌陷處,最後露出柏木櫃台一角,夏代龍璽正蓋在溺斃的周王眉心。
當票編號:崇禎壬午·危字玖
典當物:高氏三代忠魂實收戰死者怨氣七萬縷)
所求:黃河改道淹闖軍
代價:開封陸沉,三十萬生靈為水傀
星應:危宿碎裂,主城郭傾覆
違約罰則:忠魂歸“三不收”,契約反噬全城
【殘卷餘燼】
三個月後,黃河灘塗浮出一具懷抱鐵犀角的骷髏。有漁夫見骷髏五指深插進《河防一覽》殘卷,卷上朱砂痕已化作真實河道。而殘卷邊緣添了行小字:“崇禎十六年秋,李闖克潼關——此謂典當之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