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二年六月十五,揚州城的焦土還冒著青煙。清軍旗兵的馬蹄碾過糊著血痂的街石,刀尖挑著一串串滴答的辮子——那是“留發不留頭”的明證。城牆根下,一個書生蜷在屍堆裡哆嗦,右手緊攥半截斷簪,左手卻鬼使神差地摳進發髻,生生扯下連著頭皮的發辮。血糊住眼睛時,他聽見銅鈴在風裡晃蕩,一頂青布小轎浮在血泊上,轎簾縫裡伸出三根慘白的手指:“客官,典當死物還是活魂?”
紫禁城武英殿,多爾袞的護甲敲著剛繳獲的明朝玉璽。印紐蟠龍的左眼裂了道縫,滲出的朱砂像血淚。“攝政王可知傳國璽為何開裂?”洪承疇捧來錦盒,盒裡躺著百十條發辮,辮梢係著寫滿漢姓的木牌,“揚州十日,收得儒生發辮一百零八條——他們的怨氣撞裂了龍睛。”
子時三刻,幽冥當鋪的櫃台從殿角陰影浮出。多爾袞將錦盒推過去:“典當物:前朝舉子百八條發辮。”
“所求?”掌櫃的影子投在盤龍柱上,辮子竟化作黑蛇遊走。
“我要裂璽重圓,滿漢共奉新主!”
當票落印時,木牌上的漢姓突然滲血。一條發辮猛地纏住洪承疇手腕,辮梢嘶嘶作響:“洪亨九!你典我發辮時,可記得當年孔廟共拜至聖先師?”
國子監彝倫堂,滿童的金錢鼠尾辮在夜風裡散開。新赴任的滿人祭酒睡夢中被拖下床榻,隻見百十條黑影懸梁晃蕩——分明是典當了的發辮,辮梢卻係著儒生慣用的青玉筆管。筆管撞擊如編鐘,竟奏出《黍離》悲音。
“剃發令是斷文脈啊……”黑影聚成白須老儒,枯手指向祭酒頭頂,“爾等金錢鼠尾,可束得住《永樂大典》的魂?”
祭酒驚覺頭皮刺痛。鏡中,他的辮子正逆向生長:發絲鑽進顱骨纏住腦髓,辮梢開出一朵殷紅彼岸花——正是幽冥當鋪違約者的烙印。
七日後太和殿朝會,玉璽裂痕竟蔓延到龍椅。忽有侍衛急報:午門外漢官集體散發披肩!多爾袞趕去時,見百名漢官跪地昂首,脖頸纏繞自己削下的發辮,辮梢紮進太和門匾額“日”字的凹槽。
“辮為索,字為扣。”洪承疇聲音發顫,“這是前朝衣冠塚的‘魂索陣’,要吊死滿清國運!”
陣眼處的老翰林突然暴起,散亂白發如銀針飛射。多爾袞揮刀斬去,發絲卻纏住刀身急速腐鏽。千鈞一發之際,國子監祭酒衝進陣中,頭頂彼岸花驟然綻放。花蕊噴出青煙,漢官們的發辮應聲寸斷——他竟以違約烙印為祭,向幽冥當鋪借了業火!
子夜十三陵,多爾袞親手將錦盒埋進崇禎帝殘碑。土坑裡突然伸出白骨手,抓住一條發辮按進碑文“明”字的“月”鉤裡:“朱由檢典當發覆麵,換你大清三代而衰——這筆債,今日清賬!”
碑文驟然滲血,百八條發辮破土而出,如黑蟒纏住多爾袞。洪承疇拔刀要砍,卻被祭酒按住:“割了辮子,攝政王立刻魂飛魄散!”
混亂中,幽冥當鋪的櫃台浮現在崇禎無頭石像前。多爾袞咬碎舌尖噴血怒吼:“加典當物!愛新覺羅氏百年辮魂!”
夏代龍璽蓋印刹那,十三陵地宮傳來龍吟。所有發辮突然軟化,化作墨汁滲入“明”字——玉璽裂痕竟瞬間彌合。
洪承疇扶起虛脫的多爾袞時,瞥見祭酒的後頸:那朵彼岸花已凋零成疤,底下新生發茬間,赫然刺著崇禎的年號“崇禎”……
【幽冥檔案·卷六·第一契】
當票編號:順治乙酉·辮字壹
典當物:
·初:前朝儒生發辮一百零八條含怨氣)
·追加:愛新覺羅氏百年辮魂
所求:
·傳國玉璽彌合
·滿漢共主之局
代價:
·發辮原主永世不得科考
·清室三代後必生斷發裂國之禍
星應:紫微垣晦暗,主衣冠更迭
違約罰則:彼岸花噬魂已由國子監祭酒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