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二年四月廿四,揚州城隍廟的斷壁下滲出鐵鏽味。清軍鑲紅旗的探馬剛掠過護城河,守將史可法的佩劍突然嗡鳴——劍穗綴的白玉玲瓏球裂開細紋,滾出半張焦黃的當票,漢滿雙語並書:“典當物:八十萬生魂求活之欲;所求:十日霪雨鎖江。”
瓦礫堆裡浮起柏木櫃台,掌櫃的煙杆磕了磕青磚:“史大人,這單生意接不得了。”
子時三刻,北門甕城地窖。參將張遇春掀開草席,八十隻陶甕森然列陣,甕口封皮浸著暗紅手印——那是全城百姓咬指按的血契。
“典當物早備妥了!”張遇春的辮梢滴著泥漿,“隻要連下十天雨,清軍的紅夷大炮便成廢鐵!”
掌櫃的煙袋鍋探進陶甕,攪起漩渦般的嗚咽聲:“生魂懼死之念,價抵十日雨。可您摻了私貨……”
煙灰突然爆出火星!某隻陶甕劇烈搖晃,封皮“刺啦”裂開,露出半截褪色的鴛鴦戰襖——分明是昨日戰死的明軍把總劉肇基的遺物。
“劉把總遺言‘魂守揚州’,算不算‘不忠者’?”掌櫃冷笑,“三不收的規矩,今夜要見紅了。”
卯時初,雨幕陡然轉密。多鐸的金帳前,炮車深陷泥沼,八旗兵弓弦儘濕。
“天助大明!”西城碟樓的守軍歡呼未落,忽見雨絲凝成千萬鋼針,借著風勢倒卷上城牆!針尖刺入磚縫,磚石竟滲出人血般的稠漿,守軍沾之即骨肉潰爛。
史可法奔上城頭時,正撞見更駭人的景象:雨針在雉堞間自動編織,漸成一件橫跨半座城的巨大箭衣——分明是劉肇基下葬時穿的鴛鴦襖形製!
“紅夷炮用不成,便借爾等的箭!”雨幕中傳來多鐸的狂笑。清軍陣前升起百餘架改良弩車,機括咬合聲混著滿語咒罵:“羅刹國新貢的妖弩,專飲血雨!”
四月二十六,揚州已成血獄。史可法退守舊鹽運司衙門,忽聞地底傳來碾磨聲。庭中的金魚池汩汩翻湧,噴出的不再是水,而是黏裹碎骨的朱砂!
“大人快看!”親兵指著砂柱驚叫。砂粒在空中聚成《江防圖》,標紅的炮位正是明軍布防點;砂圖崩散時又化作八行血詩——竟是洪承疇筆跡!
掌櫃的身影從砂幕浮現:“洪經略典當名節換滿洲富貴時,順帶賣了江淮布防圖。這‘揚州砂’,實乃失信者的骨渣。”
史可法揮劍斬向砂柱,砂粒卻流瀉成字:“八十萬生靈的懼意被忠魂汙染,契約反噬開始了……”
四月廿九拂曉,舊城火起。張遇春率殘兵死守糧倉,忽見倉中六千石糯米騰空飛旋,米粒沾血即燃,落地凝成三尺厚的赤砂。
清軍的鐵蹄陷進砂中,戰馬悲鳴著化為白骨。多鐸的護心鏡突然炸裂,鏡中浮現掌櫃的煙袋鍋:“違約利息,收十萬馬蹄。”
史可法在城南梅林自刎時,懷中當票自燃。火焰掠過“所求:十日霪雨”字跡時,暴雨驟歇。灰燼飄向城頭,劉肇基的鴛鴦戰襖轟然坍落,萬千砂礫堆出兩句殘讖:
忠魂汙契天泣血
一城朱砂鑄史章
【幽冥檔案·卷六·第二契】
當票編號:順治乙酉·盈字玖貳
典當物:揚州八十萬軍民求生之念摻劉肇基忠魂)
所求:霪雨十日阻清軍火炮
代價:血雨蝕城三月;洪承疇叛明罪證現世
星應:鬼金羊宿泣血,主忠良蒙塵
違約罰則:生魂懼意轉為朱砂,噬主十萬
三年後,揚州鹽商重修梅花嶺。工匠掘地三尺忽見赤砂如瀑,砂中浮出半幅殘卷:
“崇禎十七年臘月廿三,洪亨九承疇)典當遼東舊部名冊於盛京當鋪分號,換蟒袍加身……”
一陣怪風卷走殘卷,嶺上新碑“史忠正公墓”五字,悄然沁出血砂。
卷六·清宮秘檔·清初定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