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二年六月初五,南京城垛的裂縫裡滲出鐵鏽味的腥氣。豫親王多鐸的馬鞭卷著一綹帶血的發辮,青石板路上黏著半片頭皮,像被撕壞的帛畫。秦淮河水突然倒灌進中華門,淹了半條洪武街——水麵上浮滿黑壓壓的發團,纏住驚慌撲騰的鴨群。
“王爺,這水裡有東西!”戈什哈的腰刀剛劈開水波,整條手臂突然被發絲絞緊,皮肉如剝蒜般簌簌脫落。
紫金山南麓的明孝陵享殿裡,幽冥當鋪的柏木櫃台從朱元璋畫像後浮出。多鐸將染血的辮子堆上櫃台,發絲竟自動擰成一條丈餘長的黑蟒,嘶嘶吐著信子。
“典當物:江南百萬漢民發辮。”多鐸的護甲敲了敲櫃麵,“換我八旗兒郎踏入此地時,脊梁骨硬三寸!”
掌櫃的影子在陵寢壁畫上晃動,夏代龍璽蓋印的當票飄落:“可記得‘三不收’?弘光帝的禮部侍郎金正希,此刻正在文廟斷發明誌——”
話音未落,享殿梁柱轟然崩裂!金絲楠木碎屑中鑽出千百根灰白發絲,瞬間刺穿三個鑲白旗精兵的咽喉。
國子監泮池已變成血沼。金正希的白發散如銀瀑,右手持剪,左手攥著《孝經》。當剪刃第三次擦過頭皮時,池中突然浮起七具無發腐屍——正是三日前在句容殉國的複社七君子。
“剃發令是咒!用活人頭發做引子的陰咒!”老翰林踉蹌撞倒香爐,爐灰在空中凝成滿文“殺”字。鑲紅旗佐領的辮子突然活蛇般竄起,勒得他眼球暴凸:“姓金的!你每斷一根發,攝政王案頭就多一縷八旗英魂!”
金正希的剪刀猛地紮進左掌!鮮血噴濺在《孝經》上,紙頁間浮出甲骨文:“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當;忠骨不屈,三不收。”
子時,幽冥當鋪的燈籠掛在明孝陵石象生尖角上。多鐸的親兵扛來十口鐵箱,箱裡堆疊的發辮竟如活物般蠕動。
“再加十萬根辮子,換金正希速死!”多鐸的護腕被發絲勒進皮肉。
掌櫃的煙杆敲了敲鐵箱:“您典當的哪裡是頭發?”箱蓋猛然炸開,發絲纏住戈什哈們瘋狂鑽入耳鼻。慘叫聲中,那些發辮根部連著頭皮,赫然浮現出嘉興、江陰、嘉定三地的城郭地圖。
金正希的白發突然暴漲!發梢刺入泮池七君子的屍身,腐屍竟睜眼吟誦《正氣歌》。鑲紅旗佐領的辮子應聲斷裂,顱頂噴出的血柱化作赤蟒,一口吞了半截歌謠。
文廟大成殿的“萬世師表”匾額轟然墜落。金正希將最後束發的青玉簪插進心口,簪頭崩裂處飛出七十二卷《永樂大典》殘頁,頁頁裹住滿清兵將的頭顱。
“典當物:老朽殘發。”白發老者對虛空輕笑,“所求:換江南文脈不斷!”
幽冥當鋪的櫃台從匾額碎片中升起。夏代龍璽蓋印刹那,金正希的滿頭銀絲根根直立,化作無數銀針紮進自己的太陽穴。多鐸突然捂住右眼慘叫——他眼底映出的金陵城竟變回漢家衣冠,明孝陵神道兩側的石像生全換成了戴方巾的儒生。
黎明時分,多鐸的帥帳堆滿枯發。親兵呈上的金印突然裂開,印紐盤龍口中吐出半截青玉簪——正是金正希插入心口那支。
“王爺,江陰...江陰城的頭發全變白了!”傳令兵滾進帳時,辮梢沾著的白發如毒藤蔓延,瞬間纏住多鐸的護心鏡。鏡麵映出幽冥當鋪的虛影,掌櫃指尖挑著一束灰白發辮:“金翰林用‘忠發’抵了您的‘凶發’,這買賣...”
護心鏡砰然炸裂!多鐸左頰刻下三道血痕,形如《永樂大典》的裝訂線。
【幽冥檔案·卷六·第三契】
當票編號:順治丙戌·怨字拾柒
典當物:江南生民發辮百萬混入忠魂發絲三束)
所求:八旗將士威壓江南
代價:多爾袞減壽九載;金正希永錮文廟為鎮石
星應:奎宿碎裂,主文星墮塵
違約罰則:斷發之地必生白蓮教
三個月後,北京武英殿。多爾袞摩挲著新刻的“叔父攝政王”金印,印底突然滲出灰白發絲。發叢中睜開金正希的眼睛:“剃發令是活的咒,它在吃大清的國運呢。”
太監捧著的鏡匣應聲碎裂,破鏡裡映出光緒三十一年——瀛台囚帝的辮子正被革命黨剪斷,斷口飛出七十二年前金陵城的漫天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