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百川握緊藕節,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到心口。他彎腰鑽進洞口,石階上的青苔濕滑得像抹了油,每走一步都聽得見火把“劈啪”的燃燒聲,混著洞深處傳來的滴水聲,像誰在暗處數著他的腳步。
身後,守池人重新蓋好石板,洞口的火光驟然熄滅,隻留下身前那點搖曳的光亮,指引著他走向那藏在池底的秘密。
石階儘頭的火光驟然炸開,如同一簇被鬆脂引燃的烈焰,在幽暗的洞穴深處撕開一道醒目的口子。
顧百川甫一邁過最後一級石階,洞頂垂落的鐘乳石便帶著逼人的寒氣撲麵而來,石尖凝結的水珠足有指腹大小,“啪嗒”一聲砸在他肩頭的甲胄上,冰涼的觸感順著鎧甲縫隙鑽透內襯,激得他喉頭一緊,周身的寒意在這一瞬仿佛都醒了三分。
抬眼望去,洞內的景象比洞口所見更顯沉肅。洞壁上鑿滿了半開的蓮花形壁龕,每個龕內都插著根粗壯的鬆脂火把,燒得正烈的火苗舔著岩壁上滲出的水珠,蒸騰起嫋嫋白霧,將那些精心雕琢的蓮瓣襯得愈發鮮活,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石質的束縛,在這地下洞穴中灼灼綻放。
火光在潮濕的空氣中劇烈跳動,將洞內的一切都染上了層焦灼的暖黃,映得石案上攤開的羊皮輿圖邊緣微微卷曲,圖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標記在火光中躍動,宛如一簇簇微型火焰。
糖畫老人端坐石蓮座上,頭顱微傾,花白的鬢發垂在顴骨兩側,恰遮住半道深刻的皺紋。
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斑駁,映得那雙眼睛比擺攤時亮堂百倍——眼尾的溝壑雖深,卻不再是昏沉的褶皺,反倒像被歲月磨利的刀痕,每道紋路裡都透著醒神的光。
他已褪去了街頭那件沾著糖霜的灰布褂子,換上了一身玄色鑲暗金紋的短打勁裝,領口與袖口密密匝匝地繡著半開的蓮花,針腳淩厲如刀刻,比擺攤時那身鬆垮行頭精神了何止百倍。
腰間那條寬幅牛皮腰帶勒得極緊,將本就清瘦的腰身束得愈發挺拔,襯得他肩背比擺攤時寬闊了幾分,雖鬢角仍有霜色,卻全然不見街頭的昏聵,反倒透著一股久經世事的沉凝。
老人的花白頭發被一根磨得油亮的烏木簪綰在腦後,幾縷碎發掙脫束縛垂在額前,被洞內的濕氣浸得微微蜷曲,卻比擺攤時那副混沌模樣精神百倍。
他雙目微眯,瞳仁在火光映照下亮得驚人——那絕非擺攤時故作昏沉的渾濁,而是一種曆經風霜後的清明,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人心。
見顧百川進來,他原本搭在石案邊緣的手猛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骨節處的老繭比擺攤時更顯粗糙,顯然是常年握持重物留下的印記。
“下來得比預想中早了半刻。”老人開口時,聲音比在洞口時更沉厚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
他指尖在石案上那卷攤開的羊皮輿圖上重重一點,落點恰是鐵石城的方位,指腹碾過圖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標記,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石階儘頭那道石門,你是怎麼打開的?守池人給你的藕節鑰匙,沒出什麼岔子吧?”
顧百川站在石案前,火把的光暈在他甲胄上跳躍,映得護心鏡邊緣的蓮花紋忽明忽暗。
他望著老人那雙驟然銳利的眼睛,隻覺比街頭擺攤時醒神百倍——方才在洞口初見時,老人雖已醒神,卻仍帶幾分初醒的倦意,此刻在洞內火光的映照下,竟連眼角的皺紋都比擺攤時深刻百倍,每一道溝壑裡都像是藏著鐵石城的糧倉密報。
石案是整塊青石雕琢而成,案麵光可鑒人,邊緣鑿著圈半開的蓮花紋,與老人身下的石蓮座遙相呼應。
案上除了那張巨大的羊皮輿圖,還堆著半人高的竹簡,最頂上那卷的封皮已經泛黃,上麵“鐵石城糧冊”四個大字卻墨跡猶新,顯然是剛添上去的注腳。
輿圖上,鐵石城的糧倉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圈線外還密密麻麻標著數字,細看去竟是每日的耗糧記錄。
老人的手指在“糧倉”二字上重重一頓,指節因用力而凸起,比擺攤時敲糖畫的動作更顯決絕:“說仔細點,糧倉的糙米還能撐幾天?彆學那些街頭小販耍滑頭,我要聽實在的。”
洞深處傳來水滴擊石的脆響,叮咚作響,像是在為這凝重的氛圍敲著節拍。
老人忽然傾身向前,玄色短打的衣襟隨動作繃緊,比擺攤時醒神百倍:“鐵石城的糧倉是否真如傳聞中那般,還能撐上半月?北蕭城的冰蠶甲營昨夜換防時,動靜鬨得有多大?”
他的目光掃過顧百川肩頭的甲胄,瞥見上麵凝結的霜花,眼神又沉了幾分。
“看你這模樣,定是連夜趕路,鐵石城的情況,怕是比預想中更糟吧?”
顧百川望著老人指尖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注腳,忽然明白過來——這洞內的每一寸空氣,都比街頭醒神百倍。
那些擺攤時的昏聵與混沌,不過是層層疊疊的偽裝,此刻褪儘之後,剩下的唯有比寒鐵更冷硬的醒神與清明。
這個壓迫感,看來這個老者不是普通人,他之前至少是個六品的修煉者。
為什麼說是之前呢?因為就算隻是單單用眼睛看他能夠很清晰的感受到這個老者身上有著一道隱藏極深的暗傷。
這也就使得老者的修為跌落,如今的他估計隻有這七品初期左右的實力了。
與此同時,顧百川也是在心中疑惑道:“這個老者到底是誰,上一世怎麼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啊?”
在上一世鐵石城麵臨了被攻破的結局,直到城破的前一刻也沒有這樣一支奇兵力量出來試圖拯救鐵石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顆疑問的種子開始在顧百川的心中紮根。
他深吸一口氣,將鐵石城的困境細細道來,火把的光暈在兩人之間跳動,映得輿圖上的朱砂標記愈發刺目,宛如鐵石城糧倉裡那點岌岌可危的餘糧,在火光中明明滅滅,透著股風雨欲來的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