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七手八腳抬風琴，琴腿在地上磨出“咯吱”聲，倒比二柱子推三輪車還熱鬨。張老師跟在後麵囑咐：“小心點！彆碰著琴鍵！”林凡站在門口瞅著，見風琴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個搖搖晃晃的老夥計，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又有點踏實——老物件嘛，就得被人用著才活泛。
晌午頭，日頭曬得人發蔫，林凡蹲在院裡擺弄那根炸藥引信。紅繩纏得有點鬆，他拆下來重纏，繞著引信打了個中國結，結尾留了點穗子，晃起來像小尾巴。二柱子蹲旁邊削竹片，要給鐵皮桶做個澆水的漏鬥，竹屑飛得滿臉都是。
“凡哥，你說這引信當年炸過石頭不？”二柱子吹了吹竹片上的毛茬，“劉大爺說修水渠時，一炮能崩開半麵山。”林凡點點頭，摸著引信上的紋路：“肯定炸過，你看這頭，還有點焦黑呢。現在纏上紅繩當書簽，也算從火裡來，往文裡去。”
小花抱著摞《物件會說話》的冊子進來，額頭上全是汗：“凡哥，印刷廠送樣冊來了，你瞅瞅中不？”冊子封麵是風琴的照片，下麵印著行小字：“老物件會唱歌，老故事有人聽”。林凡翻到鐵皮桶那頁，劉老五他爹蹲在桶邊的照片占了大半頁，配文是“炸藥桶裡開紅花”，字是小花寫的，帶著點稚氣的工整。
“中，就這麼印，”林凡把冊子合上，“多印點，跟改好的物件一塊兒寄，讓買主知道，他們手裡的不光是個玩意兒，是段日子。”
下午，有個戴草帽的漢子來送舊物，是輛二八大杠自行車，車座裂了道縫，鏈條鏽得掉渣。“我爹騎這車上過縣城，”漢子摸著車把，“當年去供銷社打醬油，來回四十裡地，就靠它。現在胎癟了，蹬不動了。”
林凡轉了轉車輪，輻條還結實。“我給它換個新胎，”他拍著車座，“再把鏈條拆下來洗洗，改成個花架，車把掛吊蘭，車座當花盆，擱門口比廣告牌還招眼。”漢子樂了：“我爹要是知道老車能開成‘花園’，保準拎著酒壺來給你敬酒。”
等漢子走了，林凡蹲在自行車旁卸鏈條，油汙蹭了滿手，黑得像剛挖過煤。二柱子舉著漏鬥跑過來：“凡哥你看！我這漏鬥中不？往鐵皮桶裡澆水，準不灑。”林凡抬頭瞅了瞅，漏鬥口歪歪扭扭，倒透著股機靈勁兒：“中，趕緊試試。”
夕陽斜斜照進院，二柱子往鐵皮桶裡澆水，漏鬥“咕嚕咕嚕”響，水順著洞眼滲下去，月季苗的葉子晃了晃，像在點頭。林凡把洗乾淨的自行車鏈條掛在牆上，準備明天焊成花架，鏈條的鐵環在光裡閃，像串會發光的珠子。
第二天一早，林凡剛把自行車鏈條焊成花架的雛形，就聽見院外傳來孩子們的歌聲。跑到門口一瞅，張老師正帶著學生們在槐樹下排練，風琴就擺在石頭台上，紮小辮的小姑娘站在最前麵領唱，《東方紅》的調子順著風飄過來，有點跑調，卻亮得像晨光。
“凡哥！”二柱子舉著個鐵皮水壺跑過來，壺嘴是用銅片敲的，“你看我改的灑水壺！剛給月季澆完，一點不漏水！”他說著往花架上噴水，水珠落在焊好的鏈條鐵環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林凡笑著點頭，眼睛卻沒離開那群孩子。風琴的銅鈴被風撞得輕響，和歌聲混在一起，突然覺得這聲音比任何機器都動聽。他轉身回屋翻出砂紙，蹲在花架旁打磨鏈條的毛刺——得弄光滑點，彆勾住孩子們的衣裳。
正磨著，戴草帽的漢子又來了，手裡拎著個布包。“我爹聽說你要改自行車，非得讓我把這個帶來，”他打開包，裡麵是塊磨得發亮的牛皮，“這是車座原來的套子，我爹縫的，說配新花架正好。”
林凡把牛皮往花架的“座位”上一鋪，大小正合適，牛皮上的紋路像片小樹林，看著就暖和。“替我謝大爺，”他拍了拍漢子的胳膊，“等弄好了，讓他來瞅瞅。”
漢子剛走，小花騎著電動車回來了，車筐裡裝著個舊收音機，外殼掉了塊漆，卻擦得鋥亮。“這是李奶奶的，”小花喘著氣說，“她說當年就靠這玩意兒聽新聞，現在收不到台了，讓咱給想想轍。”
林凡把收音機拆開，電路板上積著層薄灰。他用棉簽蘸著酒精一點點擦，突然發現喇叭旁邊粘著張小紙條，上麵用鉛筆寫著“1976年8月15日”。“這日子有啥說法不？”他扭頭問小花。
“李奶奶說那天她兒子從部隊寄信回來，說要轉業了，”小花蹲在旁邊看，“她守著收音機等天氣預報，就怕兒子路上淋雨。”林凡手裡的棉簽頓了頓，輕輕把紙條揭下來夾進樣冊裡——這比任何零件都金貴。
晌午的日頭曬得人脫衣裳，林凡把修好的收音機擺在石桌上試台。“吱啦”幾聲後，居然傳出了戲曲的調子，雖然忽強忽弱，卻足夠清亮。二柱子扛著捆舊鐵絲從外麵進來，看見收音機就喊：“凡哥你聽！村頭大喇叭也在唱這個！”
果然，遠處的喇叭聲順著風飄過來，和收音機裡的調子重合在一起，像兩個年代的人在對唱。林凡突然想起張老師說的紅歌比賽，轉身往屋裡跑：“二柱子，把風琴搬回來！咱給孩子們伴奏去！”
等他們把風琴抬到槐樹下，孩子們正唱到興頭上。林凡坐在風琴前試了個音，銅鈴“叮”地響了一聲，孩子們的歌聲突然停了，齊刷刷轉頭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接著唱，”林凡笑著踩下踏板，“我給你們搭個調。”
風琴的音色有點悶，卻像塊老木頭，穩穩托著孩子們的聲音。紮小辮的小姑娘唱得最賣力，辮子隨著節奏甩來甩去，辮梢的紅綢子像團跳動的火苗。張老師站在旁邊打拍子，手背上的老年斑在陽光下清晰可見，卻比任何首飾都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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