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商秘局:賬冊風雲
張啟山的烏篷馬車剛停在彙通錢莊門口,門房就飛跑著往後院去報信。蘇半城正坐在葡萄架下看賬,指尖撚著枚算盤珠,聽見腳步聲抬頭,隻淡淡道:“讓他進來。”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張啟山就帶著一股門外的暑氣闖進客堂,手裡捧著個描金錦盒,臉上堆著刻意的熱絡:“蘇東家,三日之期我可沒誤,您要的東西,我給您帶來了。”說著便將錦盒往八仙桌上一放,啪地打開。
盒裡鋪著明黃色綢緞,托著一張疊得整齊的文書,展開時紙頁泛著新印的墨香,右上角鮮紅的吏部官印格外紮眼。蘇半城起身走過去,指尖捏著文書邊緣,目光從官印掃到落款,最後落在“江南織造經營權”七個字上——這幾個字的墨跡比周圍淺淡,筆畫邊緣還有細微的暈染,像是在原有字跡上覆蓋重寫的痕跡。
他故意把文書舉到窗邊,對著天光又看了看:“張先生,這文書怎麼看著不太對勁?你瞧這‘經營權’三個字,墨色跟彆處不一樣,倒像是後改的。”
張啟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忙上前兩步,伸手就要去拿文書:“蘇東家您看錯了!這可是吏部走了流程的正經文書,官印都蓋了,怎麼會改?許是印泥暈開沾了墨,看著才不勻稱。”
蘇半城手腕一翻,避開他的手,突然將文書往桌上一扔,紙頁發出清脆的響聲。“張先生,你就彆再裝了!”他聲音陡然冷了下來,眼神裡沒了半分客氣,“江南織造的經營權,早在胡雪岩倒台那年,就被李鴻章的小舅子周道台占了去,太原城裡稍有門路的人都知道,你現在拿這麼張紙來哄我,當我蘇某是沒見過世麵的傻子?”
這話像巴掌似的打在張啟山臉上,他臉上的熱絡瞬間褪去,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蘇承宗,彆給臉不要臉!”他往前湊了湊,語氣裡滿是威脅,“這賬冊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李中堂說了,你要是識抬舉,江南織造的好處少不了你的;要是不識相,就彆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不客氣?”蘇半城突然低笑一聲,抬手拍了拍巴掌。
“嘩啦”一聲,客堂兩側的門被同時推開,十幾個穿著短打的夥計湧了進來,每人手裡都握著根手臂粗的棗木棍,木棍底端還沾著些許木屑。他們迅速在張啟山身後圍成一圈,腳步踏在青磚上,發出整齊的聲響。
蘇半城走到張啟山麵前,眼神冷得像冰:“張先生,我彙通錢莊在太原城開了四十年,從道光年間到現在,什麼樣的風浪沒見過?還沒人敢在我這地盤上撒野。”他指了指門口,“你要是識相,現在就帶著你的錦盒走,咱們往後還能算個熟人;要是再糾纏,我這些夥計手裡的棍子,可不懂什麼李中堂的麵子。”
張啟山轉頭看了看圍上來的夥計,個個身材魁梧,眼神裡帶著凶氣,再看蘇半城,站在那裡氣定神閒,顯然是早有準備。他心裡掂量著,自己就帶了兩個隨從,真要動手,肯定討不到好。
“好,好一個蘇承宗!”張啟山咬著牙,手指緊緊攥著錦盒邊緣,指節都泛了白,“你給我等著!這事沒完!”說完,他狠狠瞪了蘇半城一眼,轉身推開夥計的包圍圈,快步往門外走,連馬車都沒敢多等,幾乎是逃著離開的。
直到張啟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老周才從裡屋走出來,看著桌上的文書,皺眉道:“東家,這張啟山吃了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會搬官府的人來。”
蘇半城撿起文書,湊到燭火邊,看著“經營權”三個字在火光下更明顯的修改痕跡,冷笑一聲:“他要搬就搬。李鴻章想拿假文書騙賬冊,本身就理虧;真鬨到官府,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跟太原知府解釋這張改得漏洞百出的文書。”
他將文書揉成一團,扔進旁邊的炭盆裡,火苗瞬間竄起,將紙團吞噬。“不過,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蘇半城轉身對老周道,“你去告訴平遙老宅的管家,讓他把埋在地磚下的竹簡再往深了挪挪,用石板壓上;張家口分號那邊,讓明遠再派兩個心腹,日夜守著金庫暗格,不許任何人靠近。”
老周點頭應下,又問:“那晉祠聖母殿的竹簡,要不要也派人去盯著?”
“不用。”蘇半城搖搖頭,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晉祠是晉商的根,裡麵的老道跟咱們蘇家有三代的交情,張啟山就算再大膽,也不敢去那裡搜。倒是咱們錢莊,最近要多加點人手,晚上輪流值夜,彆讓張啟山鑽了空子。”
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夥計跑進來,神色慌張:“東家,不好了!張啟山的馬車沒走遠,就在街口停著,還跟兩個穿官服的人說話,像是……像是知府衙門的人!”
蘇半城心裡一沉,果然,張啟山這是要搬太原知府來壓他。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卻沒了慌亂:“老周,你去把密室裡的原賬冊取出來,用牛皮紙包好,我要親自去趟知府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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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您要去見知府?”老周吃了一驚,“張啟山肯定在知府麵前說了您的壞話,您這一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放心,我不會有事。”蘇半城拍了拍老周的肩膀,眼神堅定,“知府大人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這賬冊牽扯到左宗棠和李鴻章,不會輕易站隊。我去見他,就是要告訴他,這渾水,他最好彆蹚。”
他轉身回房,換了一身深藍色的綢緞長衫,又戴上一頂瓜皮帽,手裡提著裝有原賬冊的牛皮紙包,神色平靜地走出錢莊。街口,張啟山正跟一個穿青色官服的人說話,見蘇半城出來,立刻指著他喊道:“王大人,就是他!蘇承宗藏著西征的賬冊,不肯交出來!”
那穿青色官服的人正是太原知府王懷安,他轉頭看向蘇半城,眼神裡帶著審視:“蘇東家,張大人說的可是真的?你真藏了西征的賬冊?”
蘇半城走上前,拱手行禮:“王大人,張大人這話可就不實了。我一個開錢莊的,怎麼會藏朝廷的賬冊?倒是張大人,方才拿著一張改得漏洞百出的文書,想騙我交出所謂的‘賬冊’,我沒答應,他就說要搬大人您來壓我。”
張啟山急了:“你胡說!我什麼時候拿假文書了?那文書是吏部給的,官印都是真的!”
“是不是假的,大人一看便知。”蘇半城看向王懷安,“方才張大人把文書扔在我客堂,我怕他不認賬,特意留了下來,現在就給大人帶來了。”說著,他從懷裡掏出另一張紙——正是方才被他揉過又展平的文書,雖然有些褶皺,但修改的痕跡依舊清晰。
王懷安接過文書,仔細看了看,眉頭越皺越緊。他在官場混了十幾年,什麼樣的文書沒見過,這“經營權”三個字的修改痕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張大人,”王懷安的語氣冷了下來,“這文書是怎麼回事?”
張啟山臉色發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他哪裡敢說,這文書是李鴻章的幕僚臨時修改的,就是為了騙蘇半城交出賬冊。
蘇半城見狀,又道:“王大人,實不相瞞,這賬冊牽扯到左大人西征的軍需,李鴻章大人想要,左大人那邊也不會坐視不管。您要是卷進來,不管幫哪一邊,都討不到好。我蘇某不想惹麻煩,也不想讓大人您為難,所以這賬冊,我既不會交給張大人,也不會交給任何人,隻求安安穩穩做生意。”
王懷安心裡一動,蘇半城的話正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左宗棠和李鴻章都是朝廷重臣,他一個太原知府,夾在中間,怎麼都討不到好。他看了看張啟山,又看了看蘇半城,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張大人,”王懷安將文書還給蘇半城,語氣嚴肅,“這文書疑點重重,不能作數。蘇東家說沒藏賬冊,想來也不會說謊。這事我看就到此為止,你要是再糾纏,就是擾亂地方秩序,我可就要按律辦事了。”
張啟山沒想到王懷安會幫蘇半城,氣得臉色鐵青,卻又不敢反駁——王懷安是太原知府,真要按律辦事,他還真討不到好。“好,好!”張啟山狠狠跺腳,“你們等著!我這就回北京,找李中堂評理去!”說完,他轉身跳上馬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張啟山的馬車走遠,王懷安才對蘇半城道:“蘇東家,今日之事,我幫你擋了,但張啟山肯定不會罷休,你自己多小心。”
蘇半城拱手道謝:“多謝王大人。大人的恩情,我蘇某記在心裡,日後必有報答。”
王懷安擺擺手:“你不用謝我,我也是為了太原的安穩。這官場的渾水,能不蹚就不蹚。”說完,他也帶著隨從離開了。
回到錢莊,老周早已在門口等候,見蘇半城平安回來,鬆了口氣:“東家,您沒事吧?”
“沒事。”蘇半城走進客堂,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王懷安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渾水不能蹚,所以幫咱們擋了張啟山。不過,張啟山回了北京,肯定會跟李鴻章告狀,接下來,咱們要麵對的,可能是更大的麻煩。”
他放下茶盞,眼神變得銳利:“老周,你去告訴所有分號的掌櫃,最近都收斂點,彆惹任何麻煩;再讓明遠從張家口分號調一批銀子過來,咱們手裡有銀子,心裡才不慌。另外,你再去晉祠一趟,跟老道說一聲,讓他多留意聖母殿的匾額,彆讓人動了裡麵的竹簡。”
老周一一記下,剛要轉身,蘇半城又道:“還有,把原賬冊燒了吧。”
“燒了?”老周愣住了,“東家,這原賬冊不是還能用來應付官府嗎?”
“現在留著就是禍根。”蘇半城搖搖頭,“張啟山回了北京,李鴻章肯定會派人來查,要是查到原賬冊,反而會給他們借口。咱們有三處竹簡,足夠自保了,原賬冊留著沒用,不如燒了乾淨。”
當晚,蘇半城親自將原賬冊拿到後院的炭盆邊,看著火苗將紙頁一點點吞噬,直到化為灰燼。他站在炭盆邊,看著跳動的火苗,心裡清楚,這隻是開始。李鴻章不會善罷甘休,左宗棠那邊也未必能完全依靠,接下來的路,隻能靠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第二日一早,老周就帶來了消息,張家口分號的銀子已經在運來的路上,平遙老宅和晉祠那邊也都安排妥當了。蘇半城點點頭,走到錢莊的櫃台前,看著來來往往的客人,臉上露出一絲平靜的笑容。不管接下來有多少風浪,他都會守住彙通錢莊,守住蘇家的根基。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來了一個穿著長衫的陌生人,手裡拿著一封信,遞給蘇半城:“蘇東家,這是胡雪岩大人托我給您帶來的信。”
蘇半城心裡一動,胡雪岩自從倒台後,就很少跟外界聯係,這次突然來信,不知道有什麼事。他接過信,拆開一看,裡麵隻有短短一句話:“李鴻章已派軍機處之人赴晉,慎之。”
蘇半城的臉色瞬間變了。軍機處的人,那可比太原知府厲害多了。他握緊手裡的信紙,眼神變得凝重起來。看來,真正的考驗,馬上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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