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像鹽巴一樣砸在屋頂上，將那些被炮火掀掉瓦片的破洞糊成一個個慘白的補丁。內城貧民窟裡，瓦西裡抱著凍得發紫的小女兒縮在斷牆後，懷裡最後一塊黑麵包昨晚就被三個餓得眼睛發綠的流民搶走了。他望著街對麵明軍糧站門口飄起的炊煙，喉嚨裡像塞著團冰碴——三天前，他還在咒罵那些占領者，可現在，連最虔誠的神父都在偷偷議論：隻有明國人的糧車還在往城裡運東西。
莫斯科臨時軍管指揮部的軍帳裡堆著厚厚的卷宗，最上麵那本標注著“城內生民冊”的羊皮紙，密密麻麻記著各街區的饑荒情況：內城三萬七千口，外城十二萬，加上躲在教堂和地窖裡的貧民，總計超過二十萬張嘴等著吃飯。“讓各師的軍糧分出三成，本官準備在這些地方設置賑災點。”盧象升用紅筆在卷宗上圈出幾個街區，“還有從俄國糧倉繳獲的那些黑麥，用石灰水浸泡後煮粥，有的吃總比餓死強。”
一下子需要解決這麼多人的口糧，被任命為臨時政府最高領導的盧象升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幾十萬大軍齊聚莫斯科，他們所攜帶的糧草也是有數的，現在還得接濟這麼多俄國人，按照他的本心，他是寧可看他們餓死的，畢竟那些俄國人究竟有多少人願意為大明帝國效勞，他也搞不清楚。兩國人，語言不通是最大的障礙。
帳外傳來士兵的爭執聲，他掀簾出去，正看見糧官張國棟攥著杆秤跟個俄國婦人比劃：“都說了每人每天七兩，你家三個娃，這是二斤一兩，少一兩我賠你！”那婦人懷裡的孩子突然抓住老張腰間的乾糧袋，老張愣了愣，從懷裡摸出塊麥餅塞過去，粗糲的手掌在孩子頭頂蹭了蹭。
南街的臨時粥棚前排起了長龍。明軍士兵用刺刀在雪地上劃出道道橫線，維持著十步一人的間隔。輪到鐵匠伊凡時，他看著陶碗裡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突然將碗往地上一摔：“這就是你們說的接濟？我們寧願餓死！”周圍立刻響起一片附和的喊叫，幾個年輕流民撿起石塊就要往前衝。即便是語言再不通，鬨事這種伎倆，大明人已經司空見慣了，自然清楚這些人在乾什麼。
吳三桂恰好騎馬經過，他翻身下馬，從地上抓起一把雪，走到伊凡麵前：“你看這雪，再過十天能沒到膝蓋。城外的運糧隊三天才來一次，我們的士兵每天也隻多吃二兩乾肉。”隨即，一名明顯帶有亞洲人臉龐的精壯漢子，為他翻譯起來。
吳三桂指著遠處正在卸糧的馬車，那些車輪陷在雪窩裡，拉車的騾馬鼻孔裡噴出的白氣比人還粗，“要麼現在喝了這碗粥，要麼明天躺在雪地裡等狼來啃，你選。”隨著翻譯官的翻譯，伊凡看著吳三桂腰間那柄沾著泥的長刀，又瞥了眼棚下縮著的老母親，最終還是彎腰撿起個新碗。
克裡姆林宮的一部被改造成了臨時醫院。明軍軍醫正用燒紅的刺刀給個凍傷的少年截肢，旁邊的木箱裡堆著從俄軍軍械庫找到的烈酒，一半用來消毒，一半摻進粥裡給老人驅寒。東正教修女卡列娜捧著草藥經過，看見個明軍士兵正把自己的棉襖脫給病床上的嬰兒，那孩子的母親上周凍死在了城牆根下。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教堂裡聽到的禱告，那些祈求上帝降下天罰的詞兒，此刻堵在喉嚨裡像團燒起來的棉絮。
入夜後，盧象升站在鐘樓頂端望著全城。各街區的粥棚還亮著油燈，昏黃的光暈在雪地上鋪開，像一張張溫暖的網。突然，北關方向傳來陣騷動，他舉起望遠鏡，看見群流民正幫著明軍士兵推車——那是輛陷進雪溝的糧車，剛才還舉著石塊要反抗的人們，此刻正哈著白氣用肩膀往起頂。盧象升摸出一塊皇帝賞賜的俄國懷表，表蓋內側還貼著一張原主人的全家福素描像，之前一直太忙，他沒來得及將其拿掉。看著微笑中的那一家子，他突然覺得這漫天風雪裡，有些東西比勝負更沉。
明國人的粥棚已經設立了整整一個月，然而雪卻越下越大，仿佛沒有儘頭一般。這漫天的飛雪給明國人的運糧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困難。自從上周開始，明國的運糧車隊就從原本的三天一趟變成了十天一趟。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兩個。首先，忠於沙皇的俄軍殘軍不斷地對這些運糧隊進行襲擾，使得運輸過程充滿了危險和不確定性。其次，郊外的積雪越來越厚，已經達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車隊幾乎無法前進。
阿爾塔蒙·謝爾蓋耶維奇·馬特維耶夫，這位沙皇俄國的年輕貴族，因為生病而錯過了逃命的最佳時機，最終被遺棄在了城中的豪宅裡。隨著明人的搜捕行動逐漸升級，他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家，無奈地搬進了莫斯科修道院。
在修道院裡，他與其他一百多名同樣來不及逃生的貴族一起，過著艱難的生活。隨著時間的推移，修道院原本就不多的糧食也逐漸被消耗殆儘。作為留在修道院為數不多的成年貴族，阿爾塔蒙感到壓力倍增。
一段時間過去後，一些不甘心的成年貴族選擇離開修道院，去外麵尋找其他的生存機會，但他們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還有一些人則因為嚴寒而不幸凍死。如今，修道院裡隻剩下不到三十人還在苦苦支撐著。其中不乏嗷嗷待哺的嬰兒和剛產子的婦人。
最終實在忍受不了嬰兒啼哭以及陣陣襲來的饑餓，阿爾塔蒙還是帶上新收的小弟，19歲的伊萬·伊裡奇·米洛斯拉夫斯基、12歲的瓦西裡·耶維奇·戈利岑去了粥棚。一路走來，他看見原本屬於某個貴族宅邸的屋簷下，幾個明軍士兵正圍著堆篝火烤凍硬的乾糧，其中一個舉著餅子朝他比劃，嘴裡說著他聽不懂的話，臉上卻帶著笑。遠處紅場上，那座倒塌的銅像還趴在雪地裡，隻是此刻，沒人再去看它了——活下去，成了這座冬城裡所有人唯一的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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