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城女巫手中的燈籠在戰火中搖曳，兄長王玄禮的魂魄隔著火焰與王玄策對視。
這一眼讓時間仿佛凝固。王玄策看到兄長被黑經汙染的靈魂——原本清澈的魂光裡纏繞著黑色絲線，像極了長安城隍廟《地獄變相圖》裡的吊死鬼長舌。但更令人心驚的是兄長示意的口型：
"彆信星圖。"
疏勒城牆在戰火中崩塌。一塊刻著波斯史詩的牆磚擦過王玄策臉頰，在他新生的金屬骨骼上擦出一串火花。這些火花竟在空中組成《孟子·離婁下》的句子："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
黑經派騎兵的彎刀已經砍到眼前。王玄策本能地揮動陌刀格擋，刀身上的七種文字突然脫離鋼刃，在空中結成光網。當彎刀觸及光網的刹那，刀身上扭曲的經文像遇到烈火的蟲子般蜷縮起來。
"大人小心！"
趙十二的箭矢越過王玄策肩頭，射中那個舉著燈籠的女巫。燈籠墜地的瞬間，王玄策看到三十六個光點從燈籠中飛出——是使團其他成員的魂魄。這些魂魄在空中組成龜茲樂隊的陣型，用王玄策童年學過的龜茲語唱起《詩經·秦風》：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歌聲中，黑經派騎兵的動作突然變得遲緩。他們的黑色眼球裡滲出粘稠液體，在地上形成一個個扭曲的阿拉伯文字。王玄策背上的星陣突然劇烈發燙，新生的金屬骨骼發出鐘磬般的清響。他低頭看到自己胸口的皮膚變得透明，肋骨內側正浮現出與城外屍骸相同的經文融合現象。
"星骨已成......"龜茲巫醫跪在地上，骨笛裂成兩半，"天門將開......"
通譯之碑的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碎裂聲。王玄策轉身時，看到黑色石碑已經完全裂開，裡麵湧出的不是水銀，而是無數發光的曆史片段——漢使與波斯商人以茶易馬，粟特僧侶在長安翻譯佛經，於闐畫師在敦煌融合中西畫法......這些畫麵共同組成一條橫跨時空的絲綢之路，證明文明衝突從來不是必然。
"幻象！"黑經派首領突然策馬衝來。他扯下頭巾，露出讓王玄策血液凝固的麵容——碎葉城祆教祭壇的主祭，正是三年前親手剝下兄長人皮的凶手。
刹那間，仇恨如洶湧的波濤一般湧上心頭，王玄策的雙眼瞬間被怒火燒紅，他的理智在這一刻完全被淹沒。他手中的陌刀在空中劃過一道絢麗的七色光流，帶著無儘的殺意和怨念，直直地劈向他的仇人。
然而，就在陌刀即將擊中目標的一刹那，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王玄策麵前。那是他的兄長，王玄禮的魂魄！隻見王玄禮的殘魂麵容蒼白，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無法言說的哀傷和決絕。
王玄禮的殘魂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自己的胸口。在那裡，黑經汙染最深的地方，隱約可見一枚金色鑰匙的印記，與王玄策掌心的圖案竟然一模一樣！
"歸墟......"王玄禮的聲音仿佛來自幽冥地府，直接在王玄策的腦海中響起，"母親在等......"
王玄策驚愕地看著兄長的魂魄，一時間不知所措。然而，就在他愣神的瞬間，黑經首領的彎刀如閃電般刺向他的胸前。
生死關頭，王玄策的身體本能地做出反應，他迅速抬手格擋。就在他的掌心與彎刀接觸的一刹那，掌心的鑰匙圖案突然迸發出一道耀眼的金光。
這道金光並非如王玄策所預期的那樣射向敵人，而是筆直地照向他自己的胸口——確切地說，是照向他心臟位置正在成形的金屬骨骼！
劇痛中，王玄策看到自己全身經絡浮現出金色文字。這些文字不是任何一種已知語言，卻讓他瞬間理解所有文明經典的核心真諦。當黑經首領的彎刀刺入他胸膛時，刀刃上的汙染經文突然被金色文字包裹，扭曲的文字一個個重新挺直，變成純淨的《古蘭經》原文。
"這不可能！"黑經首領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
王玄策的陌刀自動飛起，刀身融化成一束七色光流，注入通譯之碑的裂縫。碑文投影突然擴大百倍，覆蓋整個戰場。投影中顯示的曆史畫麵變得更加清晰——同一個故事被不同文明用各自語言講述，但核心精神驚人地一致：仁愛、勇氣、智慧。
城外三萬屍骸突然同時停止戰鬥。他們裂開的胸骨中飛出更多經文碎片，這些碎片不再攻擊任何人，而是在空中組成一座光的橋梁，通向沙漠深處。
"歸墟之路......"龜茲巫醫的獨眼裡流下血淚，"終於打開了......"
王玄策胸前的傷口沒有流血，而是透出星光。他背上的青銅蘚完全脫落，露出下麵完整的"歸墟星陣"。金屬花朵中母親遺留的星圖自動飛出，與新生的星陣完美契合。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既是"活碑"也是"鑰匙"。
黑經首領發出最後一聲怒吼，他的身體像陶器般裂開，裡麵湧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成千上萬隻寫著扭曲經文的黑色甲蟲。這些蟲子剛接觸到碑文投影的光，就化為灰燼。
"大人......"趙十二的聲音帶著敬畏，"您的眼睛......"
王玄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變成了什麼樣子。他隻看到世界突然變得透明——每個人的骨骼上都浮現出文字，每塊石頭裡都藏著曆史。三萬屍骸正向他跪拜，用各自生前的語言同誦一個詞：
"開路。"
粟特女巫的屍體旁，兄長的魂魄對他微笑。王玄禮的右手拇指上，那道救他時留下的疤痕正發出柔和的金光，與王玄策掌心的鑰匙圖案相互呼應。
"我會帶你們回家。"王玄策聽到自己說出的不是漢語，而是一種古老的語言，"回到萬經之源。"
當他邁步走向光的橋梁時，背上的星陣開始旋轉。疏勒城的廢墟上，通譯之碑的碎片自動重組，碑文變成了一種全新的文字——融合了所有文明精華的"通文"。
沙漠深處傳來號角聲。那不是戰爭的號角，而像是某種古老樂器在呼喚遠遊的孩子歸來。
王玄策知道，自己將走向命運的終章，或者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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