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打翻的墨水瓶，悄然浸染著北方這座城市的天際。寒風裹挾著細碎的冰晶掠過街道，卻吹不散空氣中浮動的節日氣息。
平安夜的公交車碾過結霜的路麵，發出咯吱的聲響。九月縮在後排角落，玻璃窗蒙著厚重的霧氣，她用指尖隨意畫了個歪扭的雪人，轉眼又被水汽吞沒。車廂裡擠滿了嬉笑的人群，女孩們戴著鹿角發箍，捧著閃著彩燈的平安果；情侶們依偎著分享耳機，聖誕頌歌的旋律順著空氣流淌。
鄰座小男孩突然指著窗外歡呼，九月轉頭望去，街邊商場的巨型聖誕樹正在變換燈光，紅的熱烈、綠的蒼翠，將飄落的雪花染成細碎的金箔。有人提著購物袋擠過過道，冷冽的雪鬆香混著車廂暖氣撲麵而來。她拉緊圍巾，把凍得發麻的手揣進袖口，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與車外流動的霓虹重疊成一片朦朧。手機在口袋裡始終安靜，就像這個熱鬨節日裡獨屬於她的沉默。
商場外，巨型聖誕樹如同一座發光的塔，綴滿的彩燈在暮色中流轉變幻，紅的熱烈、綠的生機、藍的靜謐，將飄落的雪花都染成了五彩的模樣。鈴鐺隨著風輕輕搖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與周圍此起彼伏的談笑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獨特的節日樂章。
樹下聚集著年輕的人群，他們裹著厚厚的羽絨服，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有人踮起腳尖，試圖觸碰高處的裝飾；有人依偎在一起，在閃爍的燈光下自拍，留下甜蜜的笑容；還有小孩子拉著父母的手，好奇地打量著這棵巨大的聖誕樹，時不時發出驚歎聲。
不遠處的攤位上，琳琅滿目的聖誕小物件整齊排列，毛絨絨的聖誕老人玩偶戴著歪斜的紅帽子，星星燈串在寒風中輕輕晃動，精致的聖誕賀卡印著雪花、馴鹿等圖案，每一樣都在吸引著路人的目光。
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些包裝精美的平安果。透明禮盒裡，圓潤飽滿的蘋果泛著誘人的光澤，彩色絲帶在頂部係成漂亮的蝴蝶結，金箔紙包裹著底部，在路燈的照射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小攤販們裹著厚厚的圍巾，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凝結，他們卻熱情不減，大聲吆喝著：“平安果，十塊錢一個，保平安！”“姑娘小夥子，帶個平安果回去吧，討個好彩頭！”
路過的情侶們駐足挑選，男生細心地為女生挑選最大最紅的蘋果，女生則害羞地幫男生整理被風吹亂的圍巾，然後小心翼翼地接過蘋果，仿佛捧著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
九月站在攤位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圍巾邊緣。羊絨圍巾的絨毛被寒風掀起，紮得指尖微微發癢。她望著攤位上那些承載著祝福的平安果，紅色的蘋果裹著金邊包裝紙，係著閃著微光的銀絲蝴蝶結，在路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這場景突然讓她想起千裡之外的江市，此刻的家鄉街道上，應該也飄著桂花糖藕的甜香吧。
她掏出手機，鏡頭對準那些紅得發亮的蘋果。閃光燈亮起的瞬間，仿佛將這份思念也定格了下來。\"陸川，平安夜快樂！\"消息發送出去後，她緊緊握著手機，指腹反複摩挲著電源鍵。寒風卷起她耳邊的碎發，在凍得通紅的臉頰旁輕輕掃過，她卻渾然不覺，目光死死盯著手機屏幕，期待著對話框上方出現\"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
街邊店鋪的聖誕音樂混著小販的吆喝聲傳來，遠處商場的聖誕樹每隔五分鐘就會變換一次燈光，將飄落的雪花染成七彩的模樣。可九月的世界仿佛隻剩下手中這方小小的屏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始終安靜地躺在手中，隻有屏幕的冷光映照著她略顯失落的臉龐。她又輕輕嗬出一口氣，白霧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就像她此刻逐漸冷卻的期待。
\"姑娘，買個平安果吧！\"小販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得她手指一顫。她勉強笑了笑，搖了搖頭。轉身準備離開時，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她幾乎是立刻掏出手機，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可點亮屏幕才發現，隻是一條無關緊要的廣告推送。
她望著手機屏幕上自己的倒影，眼睛裡閃爍著未落下的淚光。深吸一口氣，她再次自我安慰道：\"這會他估計還在忙著工作吧，等看到信息一定會回複的。\"說著，將手機貼在心口的位置，仿佛這樣就能離千裡之外的戀人更近一些。寒風呼嘯著掠過街道，卷起地上的落葉，而她依然站在原地，固執地等待著那個遲遲不來的回應。
寒風卷起街邊的碎雪，在路燈下劃出銀白的弧線。九月正對著櫥窗嗬氣，試圖驅散玻璃上的霜花，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談笑聲。那聲音混在聖誕頌歌的旋律裡，帶著北方人特有的爽朗，像一串清脆的銅鈴突然撞進她的耳膜。
她下意識地抬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林楓。他穿著米白色毛衣，外麵套著黑色棉衣，領口處還沾著半片乾枯的銀杏葉。或許是走得急，他的圍巾歪斜地掛在脖子上，隨著步伐輕輕晃動。身旁的人群中，女生們戴著毛茸茸的耳罩，粉色、淺紫的圍巾裹住大半張臉，笑鬨時睫毛上的雪粒跟著顫動；男生們則裹著長款大衣，時不時伸手幫同行的姑娘整理被風吹亂的發絲。
\"聽說百貨大樓頂樓有旋轉木馬！\"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女生指著前方，發梢的蝴蝶結隨著動作上下翻飛。林楓仰頭看了眼商場外牆巨大的電子屏，抬手比劃著：\"從這兒過去得十分鐘，要先穿過美食街......\"他說話時眉眼彎彎，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細小的霧珠。
九月喉嚨發緊，迅速彆過臉。櫥窗裡倒映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玻璃上的霜花模糊了身後人群的身影。她盯著櫥窗裡陳列的聖誕八音盒，金色的馴鹿拉著雪橇，隨著音樂在旋轉台上緩緩移動，卻怎麼也數不清馴鹿頭上到底有幾隻鈴鐺。
\"叮——\"不遠處的商鋪傳來開門的風鈴聲，一對情侶相擁著走出來。女孩臉頰通紅，鼻尖沾著細小的雪粒，男生小心翼翼地捧著平安果禮盒，指尖還殘留著剛從暖爐旁帶來的溫度。九月望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平安夜，陸川也是這樣把熱可可捂在她手心，笑著說\"小心燙\"。
街道上的聖誕彩燈突然全部亮起，紅的、綠的光暈交錯著灑在雪地上。林楓的聲音隱約傳來：\"快看，下雪了！\"九月悄悄側頭，隻見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落在林楓的肩頭，落在那群人笑作一團的眉眼間。而她站在光影交界處，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與熱鬨的人群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
她抱緊雙臂，試圖把孤獨也一並裹進厚厚的羽絨服裡。寒風掠過耳畔，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在寂靜的胸腔裡格外清晰。或許真的像自己說的，一個人過平安夜也挺好的，可為什麼看著那些溫暖的身影，心裡空蕩蕩的地方，卻被某種酸澀填得滿滿當當？
回到學校，操場上的熱鬨氛圍絲毫不亞於校外。幾個女生支起簡易的攤位，舉著寫有“平安果，傳遞愛”的彩色牌子，牌子邊緣裝飾著閃亮的彩帶和小鈴鐺。她們的臉頰被寒風吹得紅撲撲的，聲音卻依舊清脆響亮：“同學，買個平安果吧！”“送平安，送祝福啦！”
路過的小情侶們停下腳步，男生溫柔地詢問女生喜歡哪一個，女生則害羞地指著某個包裝精美的蘋果。男生付錢時，女生踮起腳尖在男生耳邊說了句什麼，兩人都笑著相視一眼，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甜蜜的氣息。九月放慢腳步，靜靜看著這一幕，心中既羨慕又有些酸澀，她輕輕歎了口氣，裹緊圍巾朝著宿舍走去。
剛走到宿舍樓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混著喘息聲從身後傳來，九月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熟悉的呼喚：\"九月，等等……\"她轉過身，路燈昏黃的光暈下，林楓正彎著腰大口喘氣，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閃著微光，黑色棉衣的拉鏈歪斜地敞開著，露出裡麵米白色毛衣的領口。
\"乾什麼？\"九月裹緊圍巾，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霧團。
\"剛在街上為什麼沒有和我打招呼呢？\"林楓直起身子，胸口還在劇烈起伏，語氣裡帶著幾分委屈，\"其實我早就看見你了。\"
\"那你不不是沒有打招呼，還反過來質問我。\"九月雙手抱在胸前，目光落在他肩頭飄落的雪粒上。寒風吹過，林楓的圍巾歪到一邊，露出被凍得發紅的耳尖。
\"我不是看見你轉向了另一邊，以為我哪裡又得罪了你……\"林楓撓了撓頭，發梢揚起細小的冰晶，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你知道的，我這人說話直，有時候可能沒注意......\"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腳尖無意識地碾著地上的積雪。
\"這話說的，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九月彆過臉，看著遠處操場上晃動的聖誕彩燈。那些明滅不定的光點，像極了她此刻忽明忽暗的心情。
\"你不是看見我和女生逛街嗎？\"林楓突然提高音量，像是急於解釋什麼，\"那是王立，我老鄉，你認識的吧？還有那幾個女生，是王立文學院的同學，我們就是碰巧遇上......\"他越說越快，呼出的白氣連成一片白霧。
\"認識呀！你老鄉還真多。但那幾個女生我還真不認識。\"九月打斷他的話，目光掃過他被風吹亂的頭發，\"不過不用和我解釋這麼多，我又不是管事的。\"
\"那不是怕你誤會。\"林楓急得直搓手，黑色手套上沾著些許血水，\"你要是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對，直接說就行......\"
\"有什麼好誤會的呀！你要是有女朋友，我肯定也替你開心的。\"九月的聲音輕了些，想起手機裡依舊沒有回複的消息，心裡泛起一絲苦澀。
就在這時，林楓突然從包裡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平安果。紅色絲帶在他手中輕輕晃動，金色的蝴蝶結在燈光下泛著微光，透明禮盒裡的蘋果紅得發亮，像一顆跳動的心臟。\"這個，給你。\"他把平安果塞進九月手裡，耳尖紅得快要滴血，\"九月，送給你，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九月愣住了，目光在平安果和林楓的臉上來回切換。男生局促地搓著衣角，睫毛上沾著細小的冰晶，眼睛卻亮得驚人：\"我記得你說過，南方冬至要送湯圓表示團圓......平安夜送平安果，應該也有一樣的意思吧。\"
\"謝謝！\"九月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觸碰到禮盒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暖流順著指尖傳遍全身。寒風卷起她的發絲，卻吹不散掌心的溫度，\"怎麼想著送我平安果呀？\"
\"老鄉之間互相關心不正常嗎？\"林楓咧嘴笑了，露出兩顆虎牙，眼睛眯成一條縫，\"再說了，上次冬至你都沒吃好，我還欠你一頓呢！\"他的笑聲混著寒風，卻讓這個冬夜變得格外溫暖。
\"那我是不是也該回贈你一個平安果呀？\"九月晃了晃手中的禮盒。
\"我不怎麼喜歡吃蘋果，不需要的。\"林楓擺擺手，黑色手套上的絨毛被風吹得亂顫，\"祝福的話多說一點就行，以後需要你幫忙的地方還很多呢！\"他眨了眨眼，\"比如幫我看看外國語學院的女生......\"
\"那就祝你儘早脫單。\"九月笑著把平安果抱在懷裡，禮盒上的絲帶蹭過臉頰，帶著淡淡的蘋果香。路燈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雪地上交織成一片溫暖的形狀。遠處傳來聖誕頌歌的旋律，混著零星的煙火聲，為這個寒夜增添了幾分溫柔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