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天空湛藍如洗，一絲雲彩也沒有，灼熱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灑向大地，將整個校園烘烤得如同蒸籠一般。蟬躲在茂密的樹葉間，不知疲倦地鳴叫著，仿佛也在抱怨這難耐的暑熱。
柏油馬路被曬得發軟，踩上去似乎都能留下淺淺的腳印；教學樓外的樹木耷拉著葉子，連平日裡嘰嘰喳喳的麻雀都躲進了屋簷下避暑。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或許隻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但對於九月而言，卻成了她記憶中揮之不去的“黑色星期四”。
清晨，校園的廣播準時響起激昂的早操音樂，打破了沉睡的寧靜。九月迷迷糊糊地伸手關掉床頭的鬨鐘，眼皮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她翻了個身，望著天花板發怔，直到室友催促“再不起就遲到了”，才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
簡單洗漱後，她順手抓起放在桌上的水壺——這是一個陪伴了她整個大一學年的藍色熱水壺，塑料外殼上貼著她親手剪的卡通貼紙，壺蓋上還係著一條褪色的橡皮筋，那是她用來區分自己水壺和彆人水壺的小標記。貼紙邊緣已經微微卷起，橡皮筋也失去了彈性，但九月總舍不得換，在她心裡，這個水壺早已不隻是個生活用品，更像是無聲的夥伴。
走在去往鍋爐房的路上，九月看著身邊行色匆匆的同學，心裡盤算著早餐要吃什麼。是香噴噴的肉包子，還是熱騰騰的豆漿油條？想著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路過操場時，她瞥見幾個男生正在打籃球，汗水順著他們的脖頸滑落，球衣被風吹得鼓鼓的。這一幕讓她想起高中時，自己也曾在課間趴在走廊上，看暗戀的男生在球場上奔跑的樣子。那時的時光，好像總比現在慢一些。
來到鍋爐房，裡麵已經排起了不長的隊伍。空氣裡彌漫著潮濕的鐵鏽味和熱水蒸騰的霧氣，大家都安靜地等待著，隻有水壺接水時發出的“咕嘟咕嘟”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
九月排在隊伍中間，百無聊賴地數著牆上剝落的牆皮。輪到她時，她小心翼翼地把水壺放在水龍頭下，看著清澈的熱水緩緩注入，白霧瞬間模糊了眼鏡片。接滿水後，她吃力地提起沉甸甸的水壺，金屬提手勒得手掌生疼。
此時，她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一心隻想著快點去食堂填飽肚子。看著鍋爐房門口拐彎處整齊擺放的一排排熱水壺，她想起經常看到學長學姐們把水壺放在這裡，等吃完飯再來取，便也決定效仿。
為了防止自己的水壺被彆人誤拿，她特意從書包裡翻出一小段紅繩，仔細地綁在水壺把手上，還打了個顯眼的蝴蝶結。做完這一切，她蹲下身子，又用粉筆在水壺旁邊的地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放心地朝著食堂的方向走去。
食堂裡人頭攢動，窗口前擠滿了打飯的同學。油條在油鍋裡翻滾，發出誘人的滋滋聲；蒸籠上方白霧繚繞，肉包子的香氣混著豆漿的甜香撲麵而來。九月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個空位，坐下後便大快朵頤起來。
今天的早餐格外美味，她咬了一口酥脆的油條，又喝了一口溫熱的豆漿，幸福感瞬間湧上心頭。完全沉浸在美食帶來的愉悅中，她早把放在鍋爐房門口的水壺拋到了九霄雲外。吃完早餐，她擦了擦嘴，隨手把餐盤放到回收處，便和同行的同學有說有笑地朝著教室走去。
上午的課程一節接著一節，九月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課桌上。老師在講台上講著複雜的語法知識，她一邊記筆記，一邊偷偷打哈欠。
直到最後一節課快要結束時，老師正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地總結知識點，九月的思緒卻飄到了中午要吃的午飯上。就在這時，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教室後麵的飲水機，那空蕩蕩的水桶讓她猛地一驚——自己的水壺還在鍋爐房！她看了看手表，已經十一點半了，心想反正也快放學了，待會去食堂吃午飯，等吃完午飯，再順路去拿水壺也行。
中午放學的鈴聲一響，九月便隨著人流湧向食堂。今天的午餐格外豐盛，她打了一份色澤紅亮的紅燒肉、一份嫩綠的清炒時蔬和一大碗米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她和同桌分享著早上看到的趣聞，幾乎又忘記了水壺的事情。直到吃飽喝足，打著飽嗝準備起身時，才猛地一拍腦袋，匆匆朝著鍋爐房跑去。
遠遠地，九月就看到了那一排整齊擺放的熱水壺。她加快腳步，朝著自己綁著紅繩的水壺走去。然而，當她走近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愣住了。原本完好無損的藍色水壺，此刻塑料外殼已經嚴重變形，上麵布滿了裂痕，像是被什麼重物狠狠砸過一樣，露出了裡麵銀白色的內膽。
紅繩不知去向，地上散落著她早上畫的粉筆笑臉的殘跡。九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顫抖著雙手拿起水壺，就在這時，更讓她崩潰的事情發生了——水壺的內膽竟然也碎了！細小的玻璃碴從壺口掉落，灑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仿佛是她心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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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鍋爐房附近人來人往，偶爾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她卻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她不明白，自己隻是把水壺放在這裡幾個小時，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還有五天的時間，自己就可以放暑假了，這種倒黴的事情怎麼就偏偏落到了自己頭上？她的眼眶瞬間紅了，一股委屈和憤怒湧上心頭。
“那個人那麼牛逼哄哄的，弄爛了我的水壺就不了了之。不道歉，不賠錢，我祝他她考試掛科……”九月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地喊了起來。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引來了不少路過同學的側目。有幾個女生停下腳步，小聲議論著；一個抱著書本的男生皺了皺眉頭，加快了腳步。但此刻的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滿心都是對弄壞她水壺之人的憤怒和對自己粗心大意的懊惱。
喊完之後，九月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蹲下身，開始收拾熱水壺的殘片。鋒利的玻璃碴劃破了她的手指，鮮血滲了出來，在地上滴出小小的紅點，她卻渾然不覺。收拾完地上的碎片，她又從旁邊的雜物間找來掃帚和簸箕，仔細地清掃著地麵，直到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玻璃碴，才罵罵咧咧地朝著宿舍走去。一路上，她的腦海裡不斷閃過各種畫麵：是哪個冒失鬼不小心踢到了水壺？還是有人故意惡作劇？
回到宿舍，九月把破碎的水壺扔進垃圾桶，一屁股坐在床上。少了一個水壺，這麼快就要放假了，她又不想去買個新的，可接下來的五天沒有水壺，每天用熱水就得節省一點了。想到這裡，她不禁歎了口氣。
下午的課程，九月完全沒有心思聽講。她坐在教室裡，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腦海裡不斷回想著水壺被弄壞的場景。老師提問時，她站起來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惹得全班同學一陣竊笑。她紅著臉坐下，把頭埋得低低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課間休息時，她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手臂裡，不想讓彆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九月推開宿舍門時，手裡還攥著沾著玻璃碴的紙巾。靜靜正在鏡子前試新買的發夾，轉頭看見她陰沉的臉色，發夾“啪嗒”掉在桌上：“你臉色比我過期的粉底液還難看！”
“水壺被人砸爛了。”九月把書包甩在床上，金屬拉鏈撞出悶響。原本圍在桌前追劇的室友們紛紛抬頭，上鋪的阿寧差點從梯子上摔下來。她們看著九月泛紅的眼眶，聽她講完事情經過，寢室裡陷入短暫的寂靜。
“去學校論壇掛人！”阿寧氣得拍床板，“咱們宿舍樓的監控雖然形同虛設，但萬能的校友說不定能扒出凶手！”小雯卻咬著吸管搖頭：“去年我傘丟在自習室，發帖問了三天，最後隻收獲二十個‘哈哈哈哈’。”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還亮著校園二手群的界麵。
九月盯著自己發出去的消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聊天框。窗外的蟬鳴聲突然變得刺耳，她看著屏幕上陸續彈出的回複——“摸摸”“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心裡的委屈又湧上來。有人甚至調侃：“說不定是水壺成精，自己想放假了。”
“至少該說聲對不起吧？”九月突然開口，聲音悶悶的。她想起水壺上的卡通貼紙，想起每個熬夜背書的晚上，那壺熱水散出的嫋嫋白霧。小雯默默遞來一包紙巾，阿寧氣呼呼地打開電腦：“我現在就去匿名區開帖，標題就叫《震驚！鍋爐房驚現暴力事件》！”
可帖子發出去兩小時，回複寥寥。有人說看見幾個男生抱著籃球從那邊經過，有人問能不能幫忙代買二手水壺。九月趴在桌上，看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突然覺得這場單方麵的“討伐”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刪掉群裡的消息，把手機倒扣在桌上，決定把這件事和碎掉的玻璃碴一起，暫時埋進七月的尾巴裡。
晚上躺在床上，九月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的蟬鳴依舊，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臉上，她的心情卻依舊低落。她想起大一剛入學時，自己小心翼翼地拆開這個水壺的包裝；想起冬天裡，用它泡的一杯杯熱茶驅散寒意；想起考試周熬夜複習時，它安靜地守在桌角，隨時準備提供溫暖。如今它碎了，仿佛也帶走了她一部分的回憶。淚水無聲地滑落在枕頭上，她用被子蒙住頭，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九月的心情始終像蒙著層灰。清晨去教學樓時，她總要繞開鍋爐房所在的小徑，可腳步總會不受控地拐過去。那些整齊擺放的水壺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讓她想起自己那隻綁著紅繩的藍色水壺。有次路過時，她看見一個女生正彎腰拿水壺，動作和她那天如出一轍，心臟突然猛地抽痛，眼眶瞬間酸澀，隻能低頭快步離開。
和室友共用一個水壺的日子，讓她渾身不自在。清晨洗漱，她總等所有人用完才去接水，接完還要反複確認龍頭擰緊。秀秀催她彆磨蹭，她卻紅著臉說："你們先，我還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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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麵時，她用保溫杯倒半杯熱水，調料包隻撕開一個小口，看著漂浮在清湯裡的零星油花，總想起以前能暢快泡整包泡麵的日子。曉燕把自己的火腿腸掰給她，笑她像受氣小媳婦，她卻隻是勉強扯出個笑，心裡滿是歉疚。
這種彆扭的狀態持續到考試結束那天。陽光透過圖書館的玻璃幕牆灑進來，九月翻著複習資料，突然聽見窗外傳來水壺碎裂的脆響。她猛地抬頭，手中的筆"啪嗒"掉在地上。直到看清是隔壁桌女生不小心碰倒水杯，她才鬆了口氣，自嘲地搖搖頭——原來這麼多天過去，那聲碎裂聲還在她腦海裡回響。
收拾行李時，九月蹲在書桌前，看著抽屜角落的卡通貼紙。貼紙邊緣已經發黃卷曲，哆啦a夢的笑臉卻依舊燦爛。她想起剛入學時，小心翼翼把貼紙貼在水壺上的模樣，手指不自覺撫過桌麵殘留的膠痕。猶豫許久，她找來鑷子，一點點將貼紙揭下，像是拆解一件易碎的珍寶。當貼紙完整落入日記本時，她才發現自己在笑，帶著釋然的酸澀。
最後一晚，九月躺在床上，聽著室友們收拾行李的響動。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影。她忽然想起水壺被弄壞那天，自己在鍋爐房前崩潰大喊的樣子，此刻卻覺得那些憤怒和委屈都變得遙遠。或許就像小雯說的，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但生活總要繼續。她輕輕合上眼，窗外的蟬鳴依舊聒噪，卻不再讓人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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