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七年,冬。
瓜步山下的江水裹挾著碎冰,如萬馬奔騰般撞擊著江岸。
宋文帝劉義隆裹緊狐裘,站在石頭城上,望著北岸連綿三十裡的魏軍營帳,手中的玉玨“當啷”墜地,在青磚上磕出一道裂痕。
“陛下,魏軍已伐木造船,揚言三日內渡江。”
老臣王仲德顫巍巍地跪下,白發被江風吹得淩亂,“檀道濟若在。。。”
劉義隆猛地轉身,袍角掃過石案上的《北伐方略》,竹簡嘩啦啦散落一地。
十五年前那個雪夜,檀道濟被押往刑場時的怒吼仿佛還在耳邊:“乃複壞汝萬裡之長城!”
此刻,他終於明白,毀掉的何止是一員猛將,更是劉宋王朝的最後屏障。
“傳旨,”他聲音沙啞,“厚葬檀公,追封武陵郡公,其子嗣。。。”
話音未落,便被遠處的號角聲打斷。拓跋燾的狼頭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下鐵騎來回馳騁,揚起的雪塵遮天蔽日。
王仲德望著江心的孤舟,想起元嘉十三年那個雨夜,他曾冒死為檀道濟收屍,親眼看見一代名將的屍身被草草拋入亂葬崗,唯有腰間的“忠勇”玉玨不知去向。
“陛下,”他叩首至地,“檀公雖死,其部曲散落在民間者甚眾,若能召回。。。”
“晚了。”劉義隆擺擺手,目光落在石頭城牆上的斑駁箭痕上。
這些箭痕還是去年修繕時留下的,如今卻成了魏軍即將破城的預兆。
他忽然想起檀道濟的副將薛彤,那個被稱為“萬人敵”的猛將,若還活著,此刻定能在城頭殺個七進七出。
江風卷起劉義隆的龍袍,露出裡襯的暗紋——那是他特意繡的“封狼居胥”圖,如今卻成了笑話。
他摸出袖中泛黃的密報,上麵“檀道濟養寇自資”的朱砂批注已模糊不清,墨跡暈染開來,宛如一團洗不去的血漬。
“知道嗎?”他忽然對王仲德說,“當年檀公在曆城‘唱籌量沙’,拓跋燾竟被蒙騙了三日。若他還在,何至於讓魏軍兵臨城下?”
王仲德抬頭,看見帝王眼中閃過一絲淚光,卻很快被江風刮散。
遠處,瓜步山上的烽火衝天而起,照亮了文帝蒼白的臉。
那火光中,他仿佛看見檀道濟騎著烏騅戰馬,鐵槍挑著魏軍的狼頭旗,從漫天風雪中馳來。
“陛下!”斥候跌撞著跑來,“魏主拓跋燾遣使求和,願以長江為界,永不再犯!”
劉義隆冷笑一聲:“求和?他若能過江,豈會與朕議和?”
他望向北岸,拓跋燾的帥帳前,一名使者正捧著金缽,裡麵裝著剛宰殺的牛羊——那是遊牧民族祭旗的儀式。
“告訴魏使,”他咬牙切齒,“朕可許其退軍,但需留下‘忠勇’玉玨,以祭檀公在天之靈。”
王仲德一怔,想起民間傳言,說檀道濟的玉玨被拓跋燾奪走,視為戰利品。
此刻文帝忽然提起,不知是執念,還是想為這位老臣討回最後一點尊嚴。
夜幕降臨,石頭城內燈火管製,唯有江麵漂浮的燈籠如鬼火般明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