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三十年深秋的芍陂,連空氣都浸著蜜色的甜香。
第二茬晚稻沉甸甸地壓彎了穗頸,金浪從堤壩一直鋪到天際,與遠處淮河的粼粼波光連成一片。
辛棄疾赤著腳踩在田埂上,稻芒劃過褲管的刺癢感讓他想起少年時在濟南大明湖畔割麥的時光,那時的麥浪也這樣翻滾,隻是空氣中沒有這般混雜著鐵腥與稻香的奇特氣息。
“元帥您看!”薛安都捧著新碾的稻米奔來,粗布袋子裡的穀粒滾出幾粒,在陽光下閃著珍珠般的光澤。
“今年畝產竟達近五石!比春稻還多一成!”他黝黑的臉上沾著稻殼,笑容裡的驕傲比稻穗還要飽滿。
田埂旁的打穀場上,眾人收稻的收稻,碾米的碾米,脫粒的脫粒,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收獲的工作。
劉勔正指揮民夫將稻穀裝袋,賬簿上的朱砂數字被汗水洇得發漲——僅芍陂一地,秋收便足供五萬大軍一年之用。
青年參軍忽然拔高聲音:“加上早稻,今年總收成夠支撐三年北伐!冶山那邊也送來消息,新鑄的斬馬刀已能劈開北魏的連環甲了!”
辛棄疾接過賬冊,指尖在“屯田戶增至八千”的朱批上停頓。
那些名字背後,是一張張從流民變成屯兵的臉,是自濉口之戰時裹著傷口仍不斷揮刀變成了如今種地人揮動農具的雙手。
他正欲說話,遠處忽然傳來鑾鈴輕響,一串清脆的玉飾碰撞聲穿透稻浪,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
宋文帝劉義隆的明黃龍袍在田埂上格外紮眼,龍袍下擺沾著幾片青綠稻葉,顯然是親自踏過田壟而來。
皇帝身後跟著袁淑、王弘等重臣,江湛的廣袖被風吹得鼓起,趁眾人目光集中在江湛身上,袁淑、王弘等人的目光一直在辛棄疾身上打轉,眼角的餘光頻頻示意,那眼神像淬了水的冰,藏著不易察覺的警示。
“辛愛卿,”文帝的笑聲比秋陽更熾烈,他撥開眼前的稻穗,指尖撫過沉甸甸的穗頸,穀粒在指縫間滾落。
“這便是你說的‘兵農合一’?朕今日才算真正見識了。”
他忽然轉身,龍袍掃過辛棄疾的鐵甲,目光掠過遠處操練的飛虎軍——士兵們正在演練“卻月陣”,甲葉反光在稻浪上跳成碎銀。
“拓跋晃遣使來說,願送公主和親,還要尊稱朕為‘伯父’呢。”
辛棄疾躬身時,鼻尖掠過皇帝袖口的龍涎香,混著田埂的泥土氣有些刺鼻。
“此乃陛下威德所致。”他刻意垂下眼簾,避開文帝的目光,卻能感覺到那道視線在自己肩頭停留,像在掂量鐵甲的重量。
袁淑的眼神愈發急切,麈尾的玉珠在袖中輕輕碰撞,發出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輕響。
“威德?”文帝朗聲大笑,突然伸手扶起他,指尖在對方鐵甲的鶻尾紋上輕輕摩挲。
“愛卿可知,當年高祖武皇帝滅南燕,也不過得了青徐二州。你兩次守住的淮泗,比大宋的半壁江山還重,還有屯田之功已然顯露出來。”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加重,“朕要封你為淮西王,食邑三千戶,特許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
賬冊從辛棄疾手中滑落,稻殼簌簌撒在靴麵。
他猛地抬頭,正撞見文帝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那裡麵有嘉許,有欣慰,還有一絲隱藏在棉絮裡的銳利,像農夫打量著長勢過盛的莊稼,既歡喜又提防著會不會壓垮田埂。
“陛下!”辛棄疾突然跪倒,甲胄撞在田埂上發出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