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中軍大營的旗幟在淮河以南的風中耷拉著,邊角被烈日曬得發卷,染上了一層灰黃。
張浚的緋色帥袍早就被汗水浸透,他站在營前的土坡上,望著北岸星星點點的金軍斥候,幾近花白的鬢發間又添了幾縷銀絲,往日裡挺拔的脊背也微微地佝僂著。
他身後,兩萬援軍正有序地接應著從淮河中掙紮上岸的殘兵。
那些士兵衣衫襤褸,有的赤著腳,腳掌被碎石磨得鮮血淋漓,有的肩頭中箭,箭杆還露在外麵,隻能咬著牙被同伴攙扶著上岸休整,但大部分人的臉上都還是驚魂未定的惶恐。
“元帥,李將軍和邵將軍已安置在中軍帳,兩人都已脫力。”幕僚輕聲稟報,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沉重。
張浚點了點頭,轉身朝著中軍帳走去,每一步都像灌了鉛般沉重。
帳內,李顯忠和邵宏淵相對而坐,桌上擺著兩碗涼透的米粥,卻無人動筷。
李顯忠的黑色重甲上布滿了刀痕和血痂,左臂的新傷口還在滲血,簡單包紮的布條早已被染紅。
他低著頭,雙手緊握成拳,脖頸上的青筋因壓抑的憤怒而突突跳動。
邵宏淵則換上了一身乾淨的便袍,卻依舊掩不住臉上的慌亂,他時不時偷瞄李顯忠,眼神閃爍,雙手在膝上反複摩挲。
“李將軍,邵將軍。”張浚走進帳內,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你二人已然休息了一個時辰,此次慘敗,兩位可有話要說?”
李顯忠猛地抬頭,眼中滿是悲憤,剛要開口,卻被邵宏淵搶先一步:“張元帥,此事怪不得我!李顯忠輕敵冒進攻宿州,不聽我勸阻,攻下宿州後非要死守,導致我軍被金軍合圍。之前我率部堅守虹縣多日,得知李顯忠需要救援才趕到宿州與之一起堅守,已然儘了副使之責,隻是李顯忠指揮失誤,兵敗太快,我來不及救援罷了!”
“你胡說!”李顯忠怒喝一聲,猛地站起身,牽動了肩頭的傷口,疼得他眉頭緊鎖,卻依舊指著邵宏淵怒斥,
“邵宏淵,你摸著良心說!宿州之戰,我三番五次請你出兵夾擊,你卻按兵不動,還縱容部下散布謠言,動搖軍心!金軍來攻時,我部損失慘重,仍不見你部來援!金軍圍城時,你部更是不戰而逃,打開東門直接四散奔逃,這才導致符離慘敗!你竟敢顛倒黑白!”
“你血口噴人!”邵宏淵也站起身,拍著桌子反駁,
“我部將士疲憊,糧草不足,如何出戰?倒是你李顯忠,剛愎自用,不聽張元帥班師之令,非要與金軍死戰,這才折損了八萬大軍!”
兩人爭執不休,帳內的氣氛劍拔弩張。
張浚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裡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知道李顯忠所言非虛,可邵宏淵死不承認,且敗報尚未詳細核實,他隻知道,邵宏淵部有人臨陣脫逃,所以一時也難以決斷。
“夠了!”張浚隻得厲聲喝止,“如今兵敗已成定局,再爭論誰是誰非也無濟於事!當務之急是收攏殘兵,加固淮泗防線,抵擋金軍南下!”
他轉身對幕僚道:“傳我軍令,將所有殘兵整編為兩營,由李顯忠、邵宏淵分彆統領,駐守淮河沿岸;令淮東、淮西各州府,即刻征集民夫,挖掘壕溝,加固城牆,備好滾木、火油,嚴陣以待!”
就在張浚在淮河沿岸部署防禦之時,臨安皇宮的紫宸殿內,氣氛已凝重得讓人窒息。
宋孝宗趙昚坐在禦案後,手指死死攥著那份從淮河前線加急送來的敗報,紙張被捏得褶皺不堪,上麵“符離慘敗”、“八萬大軍儘潰”、“器甲資糧委棄殆儘”等字眼,像一把把鈍刀,反複的切割著他的心臟。
禦案上的早膳早已涼透,水晶盤裡的糕點蒙了一層薄塵,精致的瓷碗裡,米粥結了一層硬膜。
宋孝宗一整天都未曾動過筷子,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殿外的天空,往日裡炯炯有神的眼眸,此刻卻布滿了紅血絲,寫滿了悲痛與迷茫。
“三個月前,劉武穆還在。。。”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龍袍之上,
“想那順昌大捷時,劉武穆以兩萬兵力大破金兀術十萬大軍,何等神威!若劉錡尚在,由他領兵北伐,何至於讓李顯忠、邵宏淵這等庸才誤事?何至於八萬大軍一朝儘喪?”
劉錡在今年二月病逝,使宋孝宗又痛失一員大將,給了與被平反的嶽元帥一樣的“武穆”諡號。
他是與嶽飛、韓世忠齊名的抗金名將,一生征戰沙場,收複失地無數,本來應該是宋孝宗最倚重的北伐柱石。
紹興三十二年二月二十五日,劉錡在臨安病逝,他在臨終前還握著宋孝宗的手,叮囑他“勿忘北伐,收複中原”。
可如今,柱石已倒,北伐慘敗,宋孝宗隻覺得胸口憋悶得厲害,仿佛有一塊巨石壓著,讓他喘不過氣。
“陛下,太上皇駕到。”內侍輕手輕腳地走進殿內,低聲稟報。
宋孝宗連忙擦乾眼淚,強打起精神,起身迎接。
趙構身著一身素色便袍,步履蹣跚地走進殿內,鬢發皆白,卻依舊精神矍鑠。
他看到兒子憔悴的模樣,眼眶也不由得泛紅,快步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宋孝宗的肩膀:“昚兒,朕都知道了。”
“父皇。”宋孝宗再也忍不住,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哽咽道,
“兒臣無能,辜負了列祖列宗的期望,辜負了天下百姓的期盼。。。八萬大軍啊,還有靈璧、虹縣、宿州三城,剛收複就丟了,孩兒罪該萬死!”
趙構歎了口氣,扶著宋孝宗坐下,看著滿桌未動的菜肴,轉身對內侍道,“去禦膳房傳旨,做些清淡的粥品和小菜,送到殿內來。”
待內侍退下,他才緩緩開口:“昚兒,打仗哪有常勝的道理?當年太祖皇帝平定江南,尚且曆經百戰,何況現今我大宋積弱,想要收複中原的這等大業豈不更要百倍付出?”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朕在位了三十五年之久,高座於朝堂之上,與金人周旋議和,深知武將之弊。李顯忠剛愎自用,邵宏淵心胸狹隘,二人本就水火不容,朕之前授意你讓他們北伐同掌兵權,本就是為了平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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