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懸在邕州城外的枯楊枝頭。韋驚鴻貼著山岩的陰影疾行，夜行衣料裡浸透的艾草汁蒸發出苦澀氣息，與沼澤地裡的腐殖味混作一團。她突然頓住腳步——三丈開外的泥潭裡，半截斷箭正泛著磷火般的幽光。
“戌時三刻換防……”她默念著兄長給的布防圖，指尖在腰間銀笛的雲紋上摩挲。這柄苗疆玄鐵打造的利器，此刻卻成了催命的根漏。被俘的岑家少主若熬不過今夜，韋氏與岑氏百年盟約便要化作紅水河底的沉沙。
三更梆子響過第七聲時，韋驚鴻終於望見敵營輪廓。九丈高的木寨牆上，鬆脂火把照得守軍鐵甲森森。她蜷在刺藤叢裡數著哨位，忽然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是交趾人慣用的蛇涎香！
“果然有詐。”她將銀笛橫咬在齒間，袖中滑出三枚淬毒蒺藜。白日裡探子分明說此處是儂氏叛軍的駐地，如今寨門懸掛的卻是交趾王旗。兄長收到的情報，怕是從開始就是餌。
枯水河道比她預想的凶險十倍。龜裂的河床上遍布倒刺鐵蒺藜，韋驚鴻足尖輕點凸起的岩石，夜行靴底傳來細微裂響——這些石塊竟被人塗過桐油！她旋身騰躍的瞬間，五支弩箭擦著發梢釘入岩壁，箭尾拴著的銅鈴在死寂中炸響。
“東北角，七人。”韋驚鴻淩空甩出蒺藜，暗器破空聲混在銅鈴餘音裡。三個黑影自望塔墜下時，她已翻上寨牆。指尖觸到木刺的刹那，寒毛陡然豎立——這木材浸過火油，分明是請君入甕的殺局！
火把驟然亮如白晝。
“韋娘子好俊的身手。”蟒紋銀甲的交趾將領撫掌而笑，身後弓弩手拉滿的弓弦映著冷月，“可惜這高塔牢房關著的，是具穿了岑少主衣裳的死囚。”
韋驚鴻的銀笛已抵在唇邊，淒厲笛音驚起夜梟。三十丈外的山坳裡，三簇綠色焰火衝天而起——這是最危急的求援信號。她終於明白為何沿路崗哨形同虛設，交趾人分明是要將韋氏精銳誘入絕地！
“放箭！”
數百支火箭如流星雨墜落，卻在觸及韋驚鴻衣角的瞬間詭異地偏轉方向。地麵突然竄起七道黑影，梅山教的驅蛇人搖著骨鈴，毒蟒組成的屏障將箭矢絞成粉。聖女花瑤白紗蒙麵，指尖銀針劃出寒芒：“韋姑娘，往東！”
韋驚鴻踏著毒蟒頭顱縱身飛掠，身後傳來血肉撕裂的悶響。花瑤的銀針穿透三名敵將咽喉時，東側寨牆轟然崩塌——竟是韋天驕親率象兵破陣而來！披甲戰象的長鼻卷起敵軍營帳，岑字旗在火光中烈烈飛揚。
“人在水牢！”花瑤甩來浸血的布條，上麵用炭灰畫著歪斜的路線。韋驚鴻瞳孔驟縮，那分明是岑少主幼時與她約定的暗號。
地牢入口藏在馬槽之下。韋驚鴻斬斷鐵鎖的刹那，腐臭的血氣撲麵而來。二十丈長的甬道兩側，倒懸的俘虜滴落的血珠在地麵彙成溪流。她銀笛橫掃擊碎壁燈，在黑暗裡循著細微的鐵鏈聲疾奔。
“阿鴻……是陷阱……”岑明昭的聲音氣若遊絲。當韋驚鴻斬斷他腕間鐵鏈時，整座地牢突然劇烈震顫！交趾人早在梁柱埋了火藥，此刻引線燃燒的嗤響如毒蛇吐信。
“抱緊我！”韋驚鴻甩出飛爪勾住石縫，在爆炸氣浪中借力衝天而起。塌陷的地麵吞噬了追兵，她背著岑明昭躍出廢墟時，左肩已然被鐵片貫穿。
寨門處殺聲震天。韋天驕的象兵與交趾重甲騎混戰作一團，梅山教的毒蟲正蠶食著潰逃的步兵。花瑤的白紗染成血衣，仍在敵陣中吹奏著攝魂曲。韋驚鴻將岑明昭推上接應的戰馬，反手拔出肩頭鐵片，帶出的血箭射穿了追來的敵將右眼。
“驚鴻上馬！”韋天驕斬落最後一個弓弩手，戰袍已被血浸得看不出本色。西南天際忽現火光，邕州城方向升起六道狼煙——最險惡的預言正在應驗：其餘土司見韋氏精銳儘出，竟趁機圍攻韋氏府邸！
暴雨在此時傾盆而下。韋驚鴻望著血火交織的戰場，銀笛忽然發出裂帛之音。十二道黑影自林間掠出，這是她秘密訓練三年的“玄鴉衛”。死士們手執雷火彈衝入敵陣，爆開的火光中，交趾人的象群驚惶四竄。
“帶少主回城。”韋驚鴻將岑明昭縛在馬背上，自己卻轉身走向殘破的營寨，“有些債，該當麵討。”
韋天驕的劍鋒攔住她去路：“你肩上有傷。”
“正是要讓他們看見這傷。”韋驚鴻扯下半幅衣袖，任雨水衝刷猙獰的傷口，“見血封喉的毒，總要留個證人。”
當黎明撕開夜霧時，邕州城頭的韋字旗已然殘破。韋驚鴻立在屍橫遍野的城門前，腳邊跪著被銀笛洞穿琵琶骨的儂氏叛將。她當著各土司聯軍的麵，將染血的布防圖擲入火盆。
“昨夜醜時，這份圖還在交趾主帥案頭。”火舌吞沒最後一塊羊皮時，她肩頭的黑血正順著銀笛紋路滴落，“我倒要問問黃世鬆大人，您家的印鑒怎麼跑到蠻夷手裡去了？”
滿場嘩然中，重傷的岑明昭突然掙紮起身。他撕開衣襟，胸口赫然是交趾刺客留下的蛇形烙痕：“七日前，我親眼見黃氏馬幫往交趾大營送糧！”
暴雨更急，卻澆不滅人心鬼蜮。韋驚鴻在眩暈襲來的前一瞬，看見兄長與花瑤一左一右架住她臂膀。銀笛墜地的清響裡，她終於放任自己陷入黑暗——這場局，終究是賭贏了。
當夜，邕州城所有藥鋪的燈都亮著。梅山教七十二洞的巫醫齊聚韋府，從韋驚鴻傷口剜出的毒肉裡，挑出三枚刻著交趾咒文的金針。而百裡外的紅水河畔，幸存的交趾殘兵正看著順流而下的屍骸——每具屍體眉心都釘著半截銀笛碎片。
更深的陰謀卻在晨光中滋長。黃氏土司連夜焚毀的密函灰燼裡，依稀可辨“大理”“象陣”等字眼。而韋天驕在清理戰場時，從敵將屍身上搜出的密令，赫然蓋著大宋樞密院的火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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