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內,隻剩下司徒明遠和他身後沉默的護衛。司徒明遠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陰鷙。他重新展開玉骨折扇,卻並未搖動,隻是無意識地用扇骨輕輕敲擊著自己的掌心,眼神銳利地望向南宮烈消失的方向,又緩緩掃過這布置雅致的廳堂。
“韋家倒了,留下這偌大的空缺,誰都想來分一杯羹……南宮烈這莽夫不足為懼,”他低聲自語,聲音冰冷,“但岑仲昭……還有那個深不可測的奉清歌……他們才是真正盤踞在邕州上空的鷹隼。”他沉吟片刻,對身後一名心腹低聲道,“去,備一份厚禮,以我司徒家的名義,送往青梧衛大營,就說……慰勞平亂將士辛勞。另外,韋家在城南靠近碼頭的那兩處貨棧,價格再往上抬一成半,務必拿下。”
心腹躬身領命而去。司徒明遠獨自站在空曠的花廳裡,望著窗外庭院中一池在微風中泛起漣漪的碧水,眼神閃爍不定。這邕州城的棋局,才剛剛開始。韋家留下的權力真空,是誘人的蜜糖,更是致命的漩渦。如何在岑仲昭的眼皮底下,在南宮烈的虎視眈眈中,攫取最大的利益,同時不被這漩渦吞噬,才是他此刻最耗費心神的事情。他需要錢糧,需要地盤,更需要……足以在亂局中保全自身、甚至更進一步的力量。一個模糊而大膽的念頭,在他心底悄然滋生——那個行蹤詭秘、擁有莫測力量的神秘祭司,或許……能成為一把意想不到的鑰匙?
城西,一處相對僻靜、在戰火中僥幸保存完好的小院。院牆斑駁,青苔爬上了牆角,幾竿翠竹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這裡遠離了城中心的喧囂和重建的嘈雜,顯得格外幽靜,正是奉清歌暫時落腳之處。
室內陳設簡單,一床,一桌,兩把椅子。桌上,一盞孤燈散發著昏黃而穩定的光暈,照亮了桌麵上攤開的幾樣東西:幾本紙張泛黃、邊角卷起的舊書冊,幾塊形狀不規則、看不出材質的暗色碎片,還有一塊格外引人注目——它隻有半個巴掌大小,邊緣呈不規則的鋸齒狀,像是從某個更大的東西上硬生生撕裂下來的。碎片本身似乎是某種金屬,但顏色極為暗沉,呈現出一種曆經歲月侵蝕的深褐色。最令人心悸的是,這深褐色的基底上,凝固著一片刺眼的暗紅,那是早已乾涸、滲透進金屬紋理深處的血跡!血跡覆蓋之下,隱約可見幾道極其纖細、如同蛛網般交織的奇異刻痕,線條扭曲而詭異,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異感。
奉清歌坐在桌旁,背脊挺得筆直。她換下了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穿著件素淨的月白長裙,卻依舊掩不住那股骨子裡的清冷與銳利。昏黃的燈光柔和了她過於鋒利的輪廓,卻讓那雙專注凝視著桌上碎片的眼睛顯得更加深邃,如同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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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懸停在染血的金屬殘片上方,猶豫著,最終沒有觸碰那乾涸的血跡。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血跡下那幾道若隱若現的詭異刻痕上。這些刻痕,她從未在任何典籍、任何已知的家族印記或符文體係中見過。它們不屬於邕州任何一個顯赫的世家,更與影月盟那些陰森的標記風格迥異。
然而……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一種無法用理智解釋的冰冷寒意,正順著她的脊椎悄然爬升。這塊染血的碎片,是她昨夜追蹤一名疑似與韋家秘密交易武器的神秘人時,在對方暴斃的現場偶然發現的。那人死狀極慘,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巨力從內部撕裂,而這塊碎片,就緊緊攥在他焦黑變形的手心裡。當時她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東西,與她有關!
“這紋路……”奉清歌低聲呢喃,眉頭緊緊蹙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究竟指向哪裡?這血……又是誰的?”她拿起旁邊一本翻開的舊書冊,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各地奇聞異事、古老部族圖騰。她的指尖快速劃過泛黃的書頁,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個個或古樸或怪異的符號圖案,試圖找到一絲一毫的關聯。翻過一頁,又翻過一頁……書頁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突然,她的手指猛地頓住!書頁上,一個描繪在古老岩畫拓片旁的注釋小字,如同冰冷的針,刺入了她的眼簾:“…西南絕域,有先民遺族,崇信‘淵’,其紋詭譎,類活物蠕動,見之則心神不寧…”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那“類活物蠕動”幾個字上,再猛地移回桌上那塊染血的金屬殘片。那暗紅血跡下、纖細扭曲的刻痕,在昏黃的燈光下,竟仿佛真的……極其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像是有生命在下麵掙紮!一股強烈的眩暈感瞬間攫住了她,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噗!”
一口鮮血毫無征兆地從奉清歌口中噴出,星星點點濺落在她麵前的舊書冊上,也濺落在那塊染血的殘片邊緣。她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一隻手死死撐住桌沿才沒有倒下。眼前金星亂冒,腦海中仿佛有無數扭曲的、非人的嘶鳴在瘋狂回蕩!
僅僅是因為那瞬間的“凝視”和聯想!
她急促地喘息著,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識海中的混亂嘶鳴,再看向那碎片時,眼中已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與凝重。這絕非尋常之物!這上麵的血,這詭異的刻紋,還有它帶來的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衝擊和反噬……它們指向的,恐怕是一個遠超她想象的驚世秘密,一個與她自身來曆密切相關的、足以顛覆一切的真相!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方乾淨的素帕,將那塊染血的殘片極其慎重地包裹起來,仿佛在包裹一個隨時可能爆開的恐怖之源。一層,又一層。當那刺目的暗紅和詭異的刻痕被徹底掩蓋,她心頭那股強烈的悸動和眩暈感才稍稍平複。
奉清歌將包裹好的殘片貼身收起,站起身,走到緊閉的窗前。她推開一條縫隙,帶著涼意的夜風立刻湧入,吹拂著她鬢角的發絲,也讓她灼熱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投向了遙遠的西南方向——那個被稱為“絕域”的地方。那裡,是混亂的源頭,是無數傳說與禁忌的埋骨之地,是否也埋葬著她苦苦追尋的身世之謎?岑仲昭需要掌控邕州的明麵局勢,而她此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向更黑暗、更危險的深淵。她的路,似乎剛剛開始,卻已布滿了荊棘與致命的謎團。
東城門箭樓之上,風似乎比之前更強勁了些,吹得岑仲昭的袍袖獵獵作響。那初露的、帶著血絲的金紅霞光,此刻已鋪滿了小半個天際,將邕州城破敗的輪廓勾勒得清晰而蒼涼。
他依舊佇立在那裡,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掃過下方漸漸有了些人氣的街道,掃過遠處青梧衛營地升起的嫋嫋炊煙,掃過更遠方那些在晨曦中沉默矗立的、象征著隱世家族勢力的深宅大院輪廓。
親衛再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這一次,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急促:“大人,西城巡夜隊急報!一刻鐘前,在靠近南宮家一處彆院後巷的暗渠出口附近,發現兩具屍體。死狀…極其詭異,全身骨骼寸斷,皮肉卻無明顯外傷,像是……像是被什麼東西從內部生生震碎了!死者身份不明,但其中一人手中,緊攥著半塊染血的奇怪金屬碎片,已被巡夜隊隊長封存。”
染血的金屬碎片……詭異死狀……內部震碎……
這幾個關鍵詞如同冰冷的石塊,接連砸進岑仲昭的腦海。他眼前瞬間閃過奉清歌那清冷孤絕的身影和她身上籠罩的重重謎團。這絕非尋常的仇殺或意外!
幾乎就在親衛話音剛落的同時,另一個方向,一名負責聯絡城內暗線的青梧衛斥候,如同鬼魅般從箭樓陰影處閃身而出,單膝跪地:“稟大人!聽濤軒方向,司徒家的人剛剛押送三車重禮往我們大營而來,說是‘犒軍’。但同一時間,我們的人發現南宮烈離開聽濤軒時怒氣衝天,其護衛隊中有人暗中折返,似乎在監視司徒家運送禮物的車隊。另外……”斥候的聲音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半個時辰前,影月盟藏匿點附近的一處暗哨,曾短暫地感應到一絲極其微弱、但令人極其不適的陰冷氣息波動,與之前那神秘祭司出現時的殘留感覺…有七分相似,但位置飄忽,難以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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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家送禮示好,南宮家怒而監視……影月盟殘渣與那詭異祭司的氣息再次浮現……還有西城巷子裡那兩具離奇死亡的屍體和染血的碎片……
岑仲昭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些看似孤立的信息碎片,在他腦海中閃電般地碰撞、組合!一條無形的、由仇恨、貪婪、陰謀和不可知的詭異力量交織而成的鎖鏈,正在這破曉時分悄然成型,無聲無息地纏繞上剛剛從血火中掙紮出來的邕州城!每一環都緊緊相扣,指向更深沉的黑暗。
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那初升的朝陽。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城牆的阻隔,掃向西城發現屍體的方向,掃向隱世家族盤踞的深宅大院,掃向影月盟可能藏身的汙穢角落,最後,似乎也穿透了空間,落在奉清歌所在的那處僻靜小院。
城下,早起謀生的百姓開始零星出現,推著小車的貨郎吆喝聲隱約傳來,幾個孩童在廢墟邊追逐嬉鬨。炊煙嫋嫋,人聲漸起,一座城池正在從噩夢中艱難蘇醒,努力拚湊著日常的輪廓。
然而,在岑仲昭的眼中,這初醒的邕州城上空,已然陰雲密布。那雲層並非水汽凝結,而是由無數潛伏的殺機、膨脹的野心、古老的詛咒和深埋的秘密所彙聚而成,沉甸甸地壓了下來,帶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他清晰地感受到,腳下的城牆似乎都在這種無形的重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一場風暴正在醞釀。這場風暴,不再僅僅是刀劍碰撞、血肉橫飛的戰場廝殺。它將是一場更複雜、更凶險的博弈,人心鬼蜮,暗流洶湧,古老的陰影與現實的權欲糾纏絞殺,足以將整個邕州再次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深深吸了一口這黎明前清冽而帶著不安氣息的空氣,手按在腰間佩劍冰冷的劍柄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所有的疲憊都被一種鋼鐵般的意誌和冰冷的銳利所取代。
新局已開。
風暴將至。
而他,已立在風暴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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