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清歌的話語,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讓偏廳瞬間安靜下來。錢通搓動的手指停下了,羅世恒端茶的動作僵住了,秦懷遠和盧文軒也陷入了沉思。她跳出了眼前的糧草、貿易、文化等具體困境,直指最核心的利害——生存與毀滅的選擇。將援助提升到了戰略防禦與區域和平的高度。
岑仲昭的目光落在奉清歌身上,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這位奉家女子,曆經磨難,其眼界與格局,已非昔日可比。她的話,點明了他心中早已權衡的關鍵。
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掌控了全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霍裡布首領的困境,即是邕州邊疆的危機。蒼狼部若亡,我邕州北門洞開,永無寧日。”岑仲昭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奉姑娘所言,深得我心。仁義不可廢,然我邕州黎民福祉,亦不可輕忽。”
他目光如電,掃視全場,最終沉聲宣布:
“本官決議:邕州城,當向蒼狼部伸出援手!”
“然援助非無度!其一,即刻調撥‘常平倉’存糧五萬石,鹽三千擔,禦寒粗布五千匹,作為首批應急之資,七日內由官軍押運啟程,直抵邊境指定交割點!”
“其二,此乃‘交換’,非無償!蒼狼部需以等值皮毛、珍稀藥材、健壯良駒分期償付。具體品類、數量、折算比例,由農陸聯盟與羅家商會三日內會同霍裡布首領商定細則,報府衙核準!貿易渠道,由官府主導,羅家負責具體疏通,確保有序,杜絕混亂!”
“其三,為保障此批緊要物資運輸安全,防範沿途可能出現的流寇或……其他不測,”岑仲昭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過眾人,“蒼狼部需派遣三百名精銳戰士,由霍裡布首領親自率領,沿途協同我邕州衛軍押運護衛!抵達邊境交割後,此三百精銳,暫駐邕州城北新設‘邊貿互市’衛所,協助維護互市秩序及周邊安全,為期一年!其糧餉,由互市稅收中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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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決議,清晰果斷,環環相扣。
仁義,給了。糧草物資,給了活命的希望。
代價,收了。以物易物,確保邕州不吃虧。
保障,有了。三百部落精銳入邕協防,既是人質,也是助力,更將蒼狼部的利益與邕州城的安危暫時捆綁!
堂內眾人神色各異。錢通雖然心疼糧食,但想到可能爆發的戰爭代價,臉色稍緩。羅世恒眼中精光閃爍,已在盤算這新開的貿易渠道能帶來的利潤和官府背書的好處。秦懷遠和盧文軒對視一眼,雖仍有憂慮,但岑仲昭將部落戰士納入監管體係的做法,多少減輕了他們對失控的擔心。
岑仲昭不再多言,大步走出偏廳,重新來到正堂霍裡布麵前。
“霍裡布首領,”岑仲昭的聲音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也帶著一絲對勇士的尊重,“邕州的援助,七日內啟程。條件,如方才所言。你可願接受?”
霍裡布緊繃的身體在聽到“援助”二字時猛地一震。他死死盯著岑仲昭,那雙布滿血絲的鷹目劇烈地波動著,有絕處逢生的狂喜,有對條件的審視,更有草原漢子被“雇傭”為護衛的一絲本能屈辱。但最終,部落老人和孩子在寒風中哀嚎的景象壓倒了所有情緒。
他猛地單膝跪地,右手再次重重撫胸,頭顱深深低下,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與哽咽:
“蒼狼之子霍裡布,代我父,代我部落所有在生死線上掙紮的族人……謝刺史大人活命之恩!條件……蒼狼部,接受!三百勇士,即刻點齊!必以性命護衛糧隊周全!蒼狼部的承諾,如同草原上的磐石!”
塵埃落定。
一場可能燎原的邊境危機,在岑仲昭恩威並施、各方妥協的決策下,暫時被導入了一條充滿未知、卻也蘊含機遇的河道。邕州城的糧倉將打開一道縫隙,塞外的精騎將以一種奇特的方式踏入這座南方雄城。表麵的援助背後,是更深層次的利益交換與力量製衡。這看似折中的方案,如同一顆投入棋盤的活子,為邕州城暗流洶湧的棋局,又增添了一重複雜難測的變數。
霍裡布被帶下去安置、清點準備隨行的勇士。岑仲昭獨自站在廊下,望著北方陰沉的天空。風,帶著塞外的寒意,吹動他的袍角。
糧草北運,精騎南來。
是新的屏障,還是新的風暴?
唯有時間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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