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刑律誌》載:"法者,天地之經緯,社稷之柱石。內監乾政,如蠹蟲蝕木;貪墨謀逆,若洪水潰堤。刑杖之下,正綱紀於頹危;典刑既立,安黎庶於磐石。"德佑十年臘月,彤雲壓城,文華殿內燭火搖曳。掌印太監王真跪於丹墀,蟒袍上的孔雀紋仍泛著金芒,卻掩不住鬢角霜白。謝淵捧《大吳會典》與《元興禁令》步步逼近,其素色官服上澤州百姓手縫的補丁,在龍紋金磚上投下嶙峋暗影。當刑杖規製條文自謝淵口中鏗鏘而出,這場以律法為刃、權謀為盾的生死博弈,終於撕開了大吳朝堂暗潮湧動的一角。
法立奸邪懼,官清民自安。
刑賞循公道,綱常守舊端。
權衡憑律典,曲直在毫端。
欲問興衰事,千秋律法看。
文華殿內,蟠龍柱上的鎏金紋飾在燭火下流轉,德佑帝蕭桓撫過禦案上的《元興禁令》拓片,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丹墀下的王真。昔日權勢滔天的掌印太監,此刻五爪孔雀紋官服歪斜,翡翠扳指已被玄夜衛收繳,露出腕間三道暗紅勒痕——那是今早搜查時,從他私宅密室拖拽而出的印記。
"陛下,"謝淵展開朱漆封麵的《大吳會典》,書頁間夾著的澤州百姓聯名訴狀隨之飄落,"《會典?內監篇》第三十七條明載:"內監乾預外政者,杖二十,籍沒家產;若涉貪腐,按《刑律》加等論處。""他的手指重重劃過"乾預外政"四字,"王真私調鹽稅五萬兩資助魏王私軍,"又抖開賬冊,"單筆收受晉王府鹽引分潤銀三千兩,"頓了頓,"此等行徑,按《元興禁令》第五條"內監不得與聞軍國事",當加杖十!"
王真猛然抬頭,喉結劇烈滾動:"謝淵休得曲解律法!"他轉向內閣首輔求援,袍袖掃過地麵揚起一陣龍涎香,"永熙朝《內監條例》明文許內監"參決機務",司禮監批紅本就是協理政務,"他的聲音帶著破音,"怎算乾政?"
"參決機務?"謝淵踏前半步,官靴鐵釘與金磚相擊發出清脆聲響,震得炭盆火星四濺,"《大吳會典?職官篇》第八十二條寫得明白:"內監批紅僅限政務流程,凡涉錢糧、軍務者,皆屬乾政!""他展開趙忠的供詞,羊皮紙上的朱砂畫押在燭光下刺目,"鎮刑司千戶親證,王真口諭調撥鹽稅作私軍糧餉,"又舉起《災民花名簿》,三十七枚暗紅指印密密麻麻,"澤州百姓為湊火耗銀賣兒鬻女,這也是協理政務?"
德佑帝的手指在禦案上急促敲擊,目光死死盯著《元興禁令》拓片上的蟠龍紋——那是太祖蕭武親手所刻。"三法司,"他的聲音冰冷,"按律當如何處置?"
刑部尚書陳智捧起《大吳律例合編》出列,聲音如洪鐘:"回陛下!依《會典》內監乾政杖二十,《元興禁令》貪墨逾千兩加杖十,兼涉軍務再加重一等,"他展開量刑對照表,"王真之罪,當杖四十,籍沒家產,永戍煙瘴之地!"
王真突然膝行兩步,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陛下開恩!"他偷瞥內閣首輔,見其微微皺眉,頓時涕淚橫流,"臣服侍陛下十載,縱使有罪,也該念在..."
"念在你讓百姓易子而食?"謝淵突然按劍怒目,劍鋒出鞘三寸寒芒畢露,"去年黃河決堤,澤州預備倉本有粟米萬石,"他舉起黴變的糧冊,"卻因王真克扣修河銀,半數化作晉王府的"祥瑞"白麟皮!"
玄夜衛八人抬著棗木刑杖踏入殿中,檀木底座托著的刑具泛著油亮的烏光。這杖身嚴格遵循《大吳會典?刑具篇》規製:直徑三寸整,五尺長的棗木芯裹著浸透鹽水的牛皮,表層又用生漆反複塗刷九遍,既增硬度又防血肉黏連。杖頭鐵箍刻著獬豸紋,那是專懲奸佞的律法圖騰。
王真望著逼近的刑杖,喉結劇烈滾動,蟒袍下的雙腿已不受控製地顫抖。當玄夜衛褪下他的外袍,露出內襯金絲軟甲時,謝淵立即拱手:"陛下!《大吳律例》第七卷明載,受刑者不得著甲胄,此乃公然抗法!"德佑帝麵色一沉,玄夜衛當即扯開軟甲,卻見王真貼身穿著浸滿藥汁的綢緞裡衣——這是內監們躲避杖刑的慣用伎倆。
"撕了!"刑部尚書陳智拍案而起,"依《會典》抗刑者加杖十!"隨著綢緞撕裂聲,王真背部猙獰的舊疤暴露無遺,那是早年伺候先帝時留下的烙鐵印記。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內衣領口處隆起的可疑褶皺。
第一記刑杖挾著風聲落下,謝淵特意命行刑者改用"開山式"——杖從頭頂劃過弧線,借重力加速劈向臀腿。浸透鹽水的牛皮裹著棗木重重砸在王真右臀,悶響如擊戰鼓,殿內群臣同時屏住呼吸。王真悶哼一聲,內衣領口應聲裂開,素白綢片如驚鳥般飄落。
"停刑!"謝淵疾步拾起綢片,就著燭火辨認蠅頭小楷。當"佛郎機炮二十尊"字樣映入眼簾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這與去年黃河渡口繳獲的走私文書,連墨漬暈染的角度都分毫不差。"翻過來!"書吏突然驚呼,綢片背麵用密寫藥水呈現的字跡在熱氣熏蒸下顯現:"鎮刑司張楫...內閣周..."後半句被滲出的血漬徹底暈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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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王真已癱成泥狀,嘴角溢出的血沫混著碎牙。第二十杖落下時,刑杖表麵的獬豸紋已沾滿皮肉碎屑,而他仍在喃喃:"魏王說...治水缺銀..."謝淵猛地扯開其衣領,露出鎖骨處的朱砂刺青——竟是晉王私軍的麒麟徽記。
"夠了!"德佑帝拍案震落茶盞,望著禦案上《元興禁令》拓片的蟠龍紋,仿佛看見太祖揮劍的身影。他抓起朱筆在奏疏批下"徹查"二字,墨跡力透紙背:"謝卿即刻提審鎮刑司張楫,內閣官員...著錦衣衛玄夜衛)連夜抄家!"
第四十記刑杖落下時,王真的慘叫聲已變得喑啞。他的臀部血肉模糊,碎肉中隱約可見森森白骨,浸透血水的蟒袍在金磚上拖出長長的暗紅色軌跡。謝淵注意到其指甲縫裡嵌著的半片羊脂玉,暗紋與內閣首輔腰間玉佩的斷裂處完全吻合。
"大人,"書吏顫抖著展開連夜查抄的賬冊,每頁都蓋著晉王府的火漆印,"河工案牽涉工部七成官員,陵寢工程更..."他突然壓低聲音,"工部侍郎供出,石料采購價虛增三倍的差價,都進了晉王在揚州的錢莊。"
暮色中的紫禁城,謝淵撫過元興帝所立的《內監禁令》石碑。指尖觸到"斬"字的朱砂凹痕時,遠處傳來黃河的咆哮聲。他掏出懷中密信,"黃河治水可作財路"的字跡在殘陽下泛著血色——這哪裡是財路,分明是萬千百姓的血淚澆築的謀反之路。而那尚未顯現的密寫內容,或許藏著顛覆王朝的驚天陰謀。
片尾
都察院值房的燭芯爆出燈花,將謝淵的影子投在《河工收支簿》上,像一道割裂黑暗的刀痕。案頭堆疊的賬冊泛著黴味,每一頁都用蠅頭小楷記著:"澤州民夫李三,工銀七分,扣火耗三分"、"懷慶石料,市價五兩,采辦銀十五兩"——墨跡間滲出的暗紅斑點,是民夫們磨破指尖按上的血印。
突然,值房木門被猛地推開,玄夜衛百戶趙武單膝跪地,甲胄上的露水在青磚上洇出深色痕跡:"大人!"他呈上一枚用蜂蠟封緘的素白綢卷,"王真枕下暗格搜出晉王手劄,火漆印與黃河渡口密信一致!"
謝淵接過手劄的瞬間,指腹觸到蠟封下凹凸的麒麟紋——那是晉王府私用的火漆形製。展開綢卷,蠅頭小楷在燭光下猙獰如蠍:"永興陵寢工程,石料差價銀二十萬兩,已購佛郎機構件三百副..."他的手指驟然收緊,綢卷邊緣被捏出細碎的褶皺,恰如去年黃河決堤時災民們龜裂的手掌。
陵寢工程的藍圖在腦海中展開:十萬民夫肩扛巨石,監工的皮鞭起落如雨,而工部奏報裡"天降祥瑞"的碑刻,竟是用民脂民膏堆砌的謊言。謝淵猛地推開窗,月光下紫禁城的飛簷如巨獸獠牙,簷角走獸在夜風中發出嗚咽,仿佛十萬民夫的冤魂在哭號。
"大人..."趙武的聲音帶著顫抖,"晉王私軍布防圖上,陵寢地宮標記著..."
"夠了。"謝淵截斷話語,從懷中摸出《大吳會典》,扉頁"法者天下之公器"的朱批在燭下泛著冷光。他想起澤州百姓縫在袖口的粗布補丁,想起王真刑杖下露出的麒麟刺青,指節重重叩在"貪墨逾千兩斬"的條文上,燭火被震得劇烈搖曳,將"天憲"關防的影子投在金磚上,如同一柄待出鞘的利劍。
窗外,烏雲正吞噬最後一絲月光。謝淵知道,當陵寢工程的黑幕揭開,麵對的將是盤根錯節的宗藩勢力與朝堂群奸。但他指尖撫過會典封皮的龍紋,那是太祖皇帝定鼎天下時的印記——隻要律法的光芒還在,隻要百姓的公道未泯,他這把用祖製鑄成的利劍,便要劈開這漫天黑暗,哪怕劍鋒崩裂,血濺朝堂。
卷尾
太史公曰:觀謝淵請旨杖王真,可見律法之嚴,在於層層相扣;奸佞之狡,終難遁於天網。其以《會典》定乾政之罪,以《禁令》加貪腐之刑,以實證破詭辯之詞,三層律法如銅牆鐵壁,令王真之流無所遁形。
妙哉!刑杖落下時密信現形,翡翠扳指內暗紋藏奸,陵寢工程簿牽出群貪。謝淵之智,在於見微知著;謝淵之勇,在於雷霆破局。此役非獨杖責一內宦,實乃斬斷晉王謀逆之爪牙,揭開朝堂貪腐之黑幕。
後世論之,當知:律法者,國之柱石也。謝公秉持法典,以刑杖為筆,以實證為墨,在大吳朝堂寫下"法不容情"四個大字。縱有群奸環伺,終不敵律法昭昭;哪怕陰謀似海,也難淹公道長存。正如黃河鐵犀,鎮守河妖千年不倒;謝公之威,護持律法萬世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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