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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莫學古人憑意氣,且聽民聲問疾痍(1 / 1)

卷首

《大吳會典?禮部誌》載:“廷議凡論兵事,需援史鑒今,考曆代戰守之得失,核本朝軍實之虛實,不得憑意氣、徇虛名。凡引經據史者,需具典籍為證,不得妄議古事,惑亂聖聽。”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十七,廷議第六日,紫宸殿的梁柱間積著一層無形的火藥味。前五日的糧草之困、諜證之偽、邊軍之虛已讓主戰派節節敗退,今日他們改換策略,將矛頭指向“天子決斷”與“朝廷威名”。禦案上,謝淵昨夜批注的《漢唐邊戰錄》攤開著,泛黃的紙頁上“兵者凶器,不可輕用”的字跡格外醒目。簷角的秋風卷著枯葉掠過窗欞,像在為一場史論之爭伴奏。

漢武逐北血成河,唐宗平南骨未枯。

雷霆一擊虛名在,萬裡蒼生淚已無。

史冊煌煌書盛績,邊塵滾滾沒征途。

莫學古人憑意氣,且聽民聲問疾痍。

辰時六刻的鐘聲餘韻剛在殿梁間散儘,威遠伯李穆已猛地拍著案幾出列。他猩紅的公侯袍袖因激動而鼓鼓脹脹,像充了氣的皮囊,平日裡保養得宜的臉頰此刻漲得通紅,連鬢角的白發都在顫抖。“陛下,糧草可籌,邊軍可整,唯獨軍心不可泄!”他的聲音比往日高了八度,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唾沫星子隨著話語飛濺在紫檀木案上,濺濕了“邊軍戰力冊”的邊角,“前五日爭論不休,依老臣看,是有人故意拖延時日,想等敵寇兵臨城下才甘心!”

李穆往前半步,幾乎要衝到禦座前,雙手按在案上,指節因用力發白:“漢擊匈奴、唐平突厥,靠的不是紙上談兵,是天子一錘定音的雷霆一擊!若當年漢武帝遲疑不敢派衛青、霍去病,唐太宗退縮不願戰頡利,哪有後世‘強漢盛唐’的威名?史書隻會記‘弱主畏敵’!”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狠狠射向謝淵,嘴角勾起毫不掩飾的譏諷:“陛下若再遲疑,必落‘弱主’之名!北元會笑我大吳無人敢戰,南越會譏我朝廷怯懦,百官私下會疑陛下無決斷之力,後世修史更會濃墨重彩記‘德佑帝畏戰失邊’——這千古罵名,陛下擔得起嗎?”

武將列中的勳貴們立刻騷動起來,成山侯王通率先高聲附和:“威遠伯說得對!寧輸一戰,不輸威名!”幾位年輕勳貴也跟著點頭,殿中頓時響起一片“開戰”的附和聲,檀香在嘈雜中仿佛都變得焦躁起來。

“陛下!”青袍身影猛地從文官列中衝出,謝淵雙手一解烏角帶,烏紗帽“咚”地砸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雙膝重重跪地,膝蓋撞得青石板“悶”地一響,額頭緊緊抵著地麵,冰涼的觸感順著額角蔓延開來。“威遠伯隻知‘強漢盛唐’的虛名,不知盛名之下堆著多少白骨!”他的聲音因激動微微發顫,卻字字如金石落地,“臣懇請陛下翻開《漢唐邊戰錄》,看看那些‘雷霆一擊’背後的血淚!”

內侍慌忙將謝淵案上的史書呈至禦案,那是一本磨得卷了邊的舊書,藍布封皮上“永熙十年禦賜”的朱印已被摩挲得有些模糊,書頁間夾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批注,邊角處還留著茶水浸泡的淺痕。謝淵抬頭時,額角已磕出一片紅印,他指著史書:“陛下請看卷三《李陵傳》:漢武帝輕信貳師將軍李廣利,不顧老將‘步兵難敵騎兵’的勸諫,強命李陵率五千步兵孤軍深入漠北。結果呢?因無後援、缺糧草,五千健兒全軍覆沒,李陵被迫降敵,關中百姓家家掛白幡,哭聲震徹街巷——這便是‘憑虛名開戰’的下場!”

“還有卷七《高駢傳》,”謝淵的指尖劃過泛黃發脆的書頁,那裡記載著唐代安南之役的慘狀,紙頁上“死者什七”的字樣被朱筆圈了又圈,“唐僖宗聽信高駢‘一月平南’的妄言,不顧南疆瘴癘橫行、糧草難運,強令十萬大軍急戰。結果呢?大軍‘死者什七,潰者什三’,主將高駢自己躲在城中飲酒作樂,眼睜睜看著士兵倒在瘴氣裡、餓斃在山道上!不僅丟了安南,更讓嶺南百姓被強征徭役、遭兵禍劫掠,流離失所者百萬——這些都寫在史書裡,每個字都浸著血,威遠伯難道看不見嗎?”

他猛地舉起史書,聲音陡然拔高,震得殿中檀香都跟著微微晃動,燭火在他身後投出長長的影子:“《孫子兵法》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豈能因一時之怒興師,憑虛無之名開戰!”謝淵的目光掃過李穆,帶著痛心,“威遠伯說‘寧輸一戰,不輸威名’,可輸的是邊軍弟兄的命!是百姓的家!他們的白骨堆不成‘威名’,隻會變成敵寇的笑柄!”

他轉向禦座,眼眶微微發紅,聲音卻愈發懇切:“陛下,邊關百姓剛從蝗災裡緩過來,家徒四壁,連種子糧都快吃完;邊軍弟兄缺甲少糧,新募的士卒連刀都握不穩,甲胄鏽蝕得能透光——此刻開戰,無異於驅著羊群入虎口,逼著百姓跳火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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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禦史又在危言聳聽!”李穆猛地一拍案幾,案上的燭台“哐當”一聲歪倒,燭淚濺在紫檀木上,燙出一小片焦痕。“漢武、唐宗雖有小敗,終成盛世!若無他們的雷霆一擊,哪有萬裡疆域?若事事畏縮,處處怕難,大吳早就被敵寇啃得隻剩骨頭了!”他轉向群臣,聲音帶著刻意的煽動,雙手在空中比劃著,“諸位想想!若陛下今日下旨開戰,史書會記‘德佑帝臨危決斷,揚威邊疆’;若退縮不戰,便是‘優柔寡斷,坐失良機’——這兩種名聲,孰輕孰重,難道還不清楚嗎?”

成山侯王通立刻往前半步,腰間玉帶“嘩啦”作響,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生怕彆人聽不清:“威遠伯說得對!謝禦史總拿‘百姓’‘邊軍’當借口,依老臣看,是他自己畏戰怯敵!”他瞟了眼謝淵,嘴角撇出譏諷,“當年永熙帝北征,多少諫官哭著喊‘糧草難、行軍苦’,若先帝聽了他們的,哪有今日的長城防線?哪有‘永熙盛世’的威名?”這話一出,武將列中的幾位勳貴紛紛點頭附和,忻城伯趙武更是高聲道:“成山侯說得極是!先帝魄力非凡,陛下當學先帝!”他們都清楚,拿“先帝”壓人是最省力的伎倆,誰也不敢當眾質疑先帝。

謝淵冷笑一聲,那笑聲裡帶著徹骨的寒意,他從袖中取出一疊紙,紙張粗糙發黃,邊緣還沾著些許泥土,顯然是從地方急送而來的流民冊。“成山侯倒是記得永熙帝北征,卻忘了北征後的慘狀?”他舉起冊子,聲音清亮如鐘,“這是《永熙實錄》卷二十一的記載,戶部存檔可查:永熙十二年北征後,陝西因征調過度,流民‘死者過半,生者十不存三’,米價暴漲十倍,百姓在官道旁挖野菜、啃樹皮,連永熙帝都下旨‘罪己詔’,說‘朕悔輕用民力’——這些,成山侯怎麼不提?”

他展開流民冊,上麵用墨筆歪歪扭扭記著姓名、籍貫、慘狀,字跡因書寫者的顫抖而潦草:“去年山東兗州因蝗災加征糧,流民聚至三萬,玄夜衛密報‘易子而食者十家有三,餓殍滿路’,陛下派去賑災的禦史親眼所見,回來後哭著說‘兗州小兒瘦得隻剩皮包骨,見了官差就躲,以為又來征糧’!”謝淵的指尖點在“易子而食”四字上,紙張因用力而微微發顫,“若開戰,征兵、征糧、征徭役齊來,這些百姓隻會死得更快——難道‘強主’之名,要靠百姓的白骨堆成嗎?要靠邊軍的鮮血染紅嗎?”

他的目光如炬,緩緩掃過附和李穆的勳貴們,聲音陡然轉厲:“威遠伯家宅千間、糧倉萬石,成山侯府裡金銀堆積如山,自然不怕征調;可邊軍百戶王老實,兒子死在雲州寨,妻子還在挖野菜充饑,他怕!兗州流民李二狗,父母餓死在運河邊,自己靠討飯活命,他更怕!”

這話像一把尖刀,狠狠戳中了最痛的實情,殿中頓時安靜下來,連檀香都仿佛凝固了。主戰的武將們紛紛垂下眼瞼,有的撚著胡須,有的盯著地麵,再無人高聲附和——誰都清楚,謝淵說的是血淋淋的現實,隻是沒人敢像他這樣當眾揭開這層遮羞布。

“謝禦史這是離間君臣!”鎮刑司太監魏忠的黨羽、隨堂太監王瑾突然尖聲插話,他雖因前日諜案暫避風頭,此刻卻忍不住跳出來,“陛下乃天子,豈能被匹夫之言左右?史書重‘決斷’輕‘苟安’,謝禦史阻礙開戰,是想讓陛下留罵名!”這話陰狠,直指謝淵“欺君”。

謝淵毫不畏懼,再次叩首:“臣不怕死,隻怕陛下被虛名所誤!臣願以禦史台印作保,若整飭邊軍、籌足糧草後仍畏戰,請斬臣以謝天下;但若此刻強戰致敗,請斬妄言開戰者以謝邊軍、謝百姓!”他的聲音擲地有聲,額頭的紅痕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蕭桓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禦案上的《漢唐邊戰錄》,那是幼時太傅常講的課本,上麵“李陵無麵目報陛下”的批注、“高駢兵潰南疆”的朱筆圈點,此刻都像在無聲控訴。他想起去年山東賑災時,親眼見百姓煮樹皮充饑,孩童瘦得隻剩皮包骨;想起周毅空蕩蕩的褲管,王老實血書上的“十七弟兄”——這些都比“強主虛名”更沉重。

“威遠伯說‘後世罵名’,”蕭桓的聲音打破死寂,帶著深思熟慮的沉穩,“可朕更怕眼前的哭聲。史書會記‘德佑帝’如何,但百姓隻會記‘能不能活下去’,邊軍隻會記‘有沒有甲胄弓箭’。”他看向李穆,語氣嚴肅,“‘強漢盛唐’不是靠一時衝動,是靠富民強兵、步步為營,朕不能學漢武帝的急功近利,更不能步唐僖宗的後塵。”

內閣首輔楊榮一直沉默捋須,此刻終於出列,聲音蒼老卻有力:“陛下聖明。謝禦史引史鑒今,句句在理。兵事需‘三備’:備糧、備軍、備民,如今三備皆不足,確實當慎。”他轉向群臣,目光掃過主戰派,“諸位勳貴若真憂國,當助陛下籌糧、整軍,而非隻喊‘開戰’二字——空言誤國,實乾興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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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榮是三朝元老,說話極有分量,他一表態,原本附和李穆的官員紛紛低頭,主戰派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李穆張了張嘴,卻在楊榮銳利的目光下把話咽了回去——他知道,這場“虛名之爭”自己又輸了。

“謝禦史平身。”蕭桓的聲音溫和了些許,“你所奏‘三備不足’,朕已知曉。即日起,暫停‘開戰’之議,全力籌備糧草、整飭邊軍、安撫百姓。”他看向戶部、兵部,“王佐牽頭籌糧,周毅協助整軍,謝淵督查賑災,三個月後再議邊事。”

謝淵叩首起身時,膝蓋已有些發麻,他拾起官帽重新戴好,烏角帶的銅扣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殿中檀香依舊繚繞,卻少了幾分劍拔弩張,多了幾分務實的沉靜——所有人都明白,這場仗,暫時打不起來了。

散朝的鐘聲剛過,紫宸殿的朱漆大門緩緩敞開,秋風裹挾著殿外的落葉湧了進來,卷起謝淵青袍的下擺。他剛邁出殿門,手腕就被一隻粗糙的手緊緊攥住,周毅老將軍的指腹帶著常年握刀磨出的厚繭,力道大得幾乎要嵌進他的肉裡。

“謝禦史,謝禦史啊……”周毅的聲音哽咽著,渾濁的老淚順著眼角的皺紋往下淌,滴在謝淵的袍袖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你今日這番話,保住的不隻是邊軍弟兄的命,還有邊關萬千百姓的家啊……”老將軍的手不住顫抖,另一隻手死死按著腰間的舊佩刀,刀鞘上的銅環因抖動發出細碎的碰撞聲,“雲州寨的弟兄們若知道了,定會在寨牆下給你燒炷高香……”

謝淵反手握住周毅的手,掌心能感受到老人指節的僵硬與顫抖。他抬眼望向天邊,鉛灰色的流雲正被秋風推著快速移動,像極了眼下變幻不定的朝局。殿外的宮道上,三三兩兩的官員正低聲交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幾道刺人的目光——來自武將列的威遠伯李穆,正站在丹陛旁盯著他,猩紅袍袖下的手緊緊攥著,嘴角撇出一絲陰冷;成山侯王通與幾位勳貴聚在不遠處,雖在說話,眼角的餘光卻頻頻掃來,像淬了毒的針,紮得人後背發緊。

“周將軍,”謝淵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這隻是暫時穩住了局麵。”他鬆開手,理了理被攥皺的袍角,青袍上的褶皺裡還沾著殿內的檀香灰,“李穆、王通他們不會甘心的,虛名之爭輸了,定會換彆的法子來逼戰。”

他的目光掠過宮牆深處,那裡隱著鎮刑司的暗樁——他太清楚那些人的手段了,查舊賬、羅織罪名、甚至偽造證據,無所不用其極。方才在殿內,他就瞥見鎮刑司隨堂太監王瑾縮在柱後,那雙三角眼死死盯著他,此刻怕是已經遣人去查他的“黑料”了。從他任都察院左都禦史以來,彈劾過的勳貴、查過的貪腐案,哪一件都能被翻出來做文章。

片尾

“簷角的銅鈴還在響呢。”周毅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宮簷,秋風卷著銅鈴的“叮當”聲飄過來,時而急促,時而低沉,像在訴說著未散的陰霾。老將軍歎了口氣,拍了拍謝淵的胳膊:“謝禦史,你……多加小心。”

謝淵點點頭,轉身時青袍掃過宮道上的青磚,磚縫裡的枯草被帶得輕顫。他知道,今日的史論之爭隻是暫歇,真正的風浪還在後麵。勳貴們不會放棄監軍的肥缺,鎮刑司更不會放過扳倒他這個眼中釘的機會。天邊的流雲越積越厚,秋風也添了幾分涼意,吹得他袍角獵獵作響。

簷角的銅鈴還在響,那聲音裡藏著未散的陰翳。謝淵挺直脊背,青袍在風裡微微繃緊,每一步踩在宮道上都格外沉穩——他清楚,這場以史為盾、以民為甲的博弈,才剛剛走到最難的地方,前路的風浪,隻會比此刻的秋風更急、更烈

卷尾

《大吳史?謝淵傳》載:“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十七廷議,威遠伯李穆以‘強漢盛唐’為名請速戰,斥謝淵‘畏戰’。淵免冠叩首,援《漢唐邊戰錄》李陵、高駢事,言‘兵不可因怒興師,不可憑虛名開戰’,力陳‘三備不足’,請暫緩戰議。首輔楊榮附議,帝納其言,暫停開戰之議。

論曰:‘史者,鏡也。謝淵援史論兵,非畏戰也,實知戰之難、民之苦。帝王之決斷,當合天時、地利、人和,非憑虛名可定。此議之後,戰守之爭始入務實之途,為德佑朝穩邊奠定根基。’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十七夜,玄夜衛奏報:李穆密會鎮刑司太監魏忠,似在謀劃構陷謝淵——朝堂暗戰,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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