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適時上前一步,將一封急報副本放在趙勇麵前:“昨日大同總兵秦嶽的急報剛到,裡麵特意提了你——說你左額的箭傷是為護周將軍的血書,與三名北元遊騎死戰留下的,箭簇離眼珠隻差半寸,這般忠勇,豈能讓你死在京師的暗牢裡?你家中還有老母親等著你來家,難道要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娘……”趙勇的喉結劇烈滾動,淚水突然決堤而出,混著冷汗在臉上衝刷出兩道溝壑,他猛地磕了個響頭,額頭撞在青磚上“咚咚”作響,震得刑房都似在搖晃:“大人!我說!我全說!”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抖得不成調,卻字字清晰:“九月初十,小人帶著周將軍的血書從陽和堡出發,周將軍說‘這血書關係三萬守卒的性命,一定要親手交到陛下手裡’。小人不敢耽擱,八百裡飛騎連軸轉,第一匹黃驃馬跑死在宣府驛,第二匹青驄馬斃在居庸關,第三匹白馬到通州時口吐白沫,小人摔斷了兩根肋骨,爬也要爬著趕路,九月十五卯時終於到了通政司,驗信官趙五在簽收冊上蓋了印,小人心裡的石頭剛落地……”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恐懼:“可剛出通政司大門,就被鎮刑司的人捂住嘴拖進馬車,扔進地牢!地牢裡黑得不見天日,王林的心腹劉獄卒拿著燒紅的烙鐵進來,那烙鐵是‘鎮’字形狀,邊緣還帶著鋸齒!他說‘隻要你認了私藏軍報,畫押說是自己弄丟的,就放你回家’!”
趙勇的身體劇烈顫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地牢:“小人不從,說‘軍報已交通政司’,他就把烙鐵按在我背上!燙得皮肉滋滋作響,焦糊味嗆得人喘不過氣,小人疼得昏死過去,醒來時發現通政司的簽收冊上,我的名字被劃掉了,他們拿著‘軍報丟失’的供詞逼我畫押,說不畫押就用夾棍夾斷我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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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張彪見他全招了,氣得臉色慘白,猛地拔劍出鞘,“嗆啷”一聲,寒光逼人的劍鋒直指趙勇,“你這刁民!竟敢汙蔑鎮刑司!看我不斬了你!”
“放肆!”沈煉早有防備,玄甲“哐當”一聲擋在趙勇身前,腰間佩刀同時出鞘,刀背磕在張彪的劍脊上,震得張彪虎口發麻,長劍“當啷”落地,“玄夜衛在此,你也敢動刀?”
謝淵冷冷看著癱軟在地的張彪,聲音裡裹著冰碴:“把張校尉和他的人拿下!按‘私闖都察院、持刀威脅人證’論處,交刑部定罪!”玄夜衛立刻上前,反剪張彪的雙臂,他還在瘋狂掙紮:“謝淵!你敢抓我!鎮刑司不會放過你!”
謝淵沒理會他的叫囂,俯身扶起渾身脫力的趙勇,目光落在他顫抖的背上:“沈煉,帶趙信使去太醫院,讓院判親自診治,用最好的金瘡藥,所有花費記在都察院賬上。”他拿起案上的紙筆,聲音沉穩如鐵,“咱們現在就錄供詞,這道‘鎮’字烙鐵痕,就是王林扣壓軍報的鐵證!”
燭火照亮趙勇淚水縱橫的臉,也照亮了謝淵眼中的堅定——那些藏在暗牢裡的罪惡,那些刻在皮肉上的傷痕,終將在國法的陽光下無所遁形。
謝淵猛地拍案,案上的硯台被震得跳起半寸,墨汁濺在《大吳會典》的紙頁上,暈開一小團黑痕。燭火劇烈搖曳,將他青袍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間,更顯怒意難平:“取清水、白布來!給趙信使驗傷!”
玄夜衛應聲上前,小心翼翼解開趙勇的驛卒服——後背的傷痕赫然暴露在燭火下:那“鎮”字烙鐵痕足有巴掌大,邊緣翻卷的皮肉尚未愈合,泛著可怖的暗紅色,新傷疊著舊疤,有些地方已化膿潰爛,黃膿混著血水浸透了貼身的麻布。最刺目的是,烙鐵痕旁還留著北元箭傷的疤痕,一道深一道淺,一者是保家衛國的勳章,一者是朝廷酷吏的罪證,對比之下,令人心口發堵。
趙勇疼得渾身發抖,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額上滲出的冷汗順著下頜滴落,砸在青磚上洇出小水痕。
“這便是鎮刑司的‘細查’?”謝淵指著傷痕,聲音裡裹著冰碴,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用燒紅的烙鐵逼信使改供,用不見天日的暗牢藏軍報,王林好大的膽子!他當邊軍的命是草芥,當朝廷的律法是廢紙嗎?”
張彪攥緊拳頭,指節泛白,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卻仍嘴硬:“謝禦史休要被這刁民蒙騙!他背上的傷是自己烤火時不小心燙傷的,故意弄成‘鎮’字形狀,想栽贓鎮刑司!”
“是嗎?”沈煉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卷供詞,封皮上蓋著玄夜衛的朱印,“玄夜衛昨夜提審了鎮刑司地牢的雜役孫二,他親供九月十五那日,劉獄卒領了‘鎮’字烙鐵進地牢,出來時烙鐵尖上還沾著帶血的皮肉,孫二奉命清洗烙鐵時,那焦糊味三天都散不去。這是他的指印供詞,上麵還記著烙鐵的紋路——左撇‘鎮’字,末筆帶鉤,與趙信使背上的傷痕分毫不差!”
謝淵將傷痕繪圖與供詞並排放好,指尖重重點在《大吳會典》“濫刑”條款上:“張校尉不妨看看,《大吳會典?刑訊規製》寫得明明白白:‘私用烙鐵者,施刑人杖八十流三千裡,主使官降三級調用,情節重者革職查辦’。王林私刑逼供、截留軍報,既有趙信使的傷痕為證,又有雜役的供詞為憑,還有通政司的簽收冊為佐,鐵證如山,你還要替他遮掩嗎?”
他目光掃過張彪身後的緹騎——兩人握刀的手已不自覺鬆開,眼神躲閃著不敢直視那傷痕繪圖,甲胄的金屬碰撞聲也弱了許多。謝淵聲音陡然轉厲:“你們都是鎮刑司的人,該知道‘從逆者同罪’的道理!王林倒台之日,從犯一個也跑不了!此刻回頭,尚能從輕發落;若再執迷不悟,休怪國法無情!”
緹騎的喉結輕輕滾動,其中一人悄悄後退半步,握刀的手指緩緩鬆開。張彪見狀,知道大勢已去,狠狠跺腳,靴底碾得青磚作響,卻隻敢撂下句狠話:“謝禦史休要得意!鎮刑司的賬,咱們遲早要算!”說罷轉身就走,兩名緹騎慌忙跟上,甲胄碰撞的聲響裡滿是慌亂,連掉在地上的佩劍都忘了撿。
謝淵看著趙勇顫抖的背影,眼中閃過痛惜,伸手輕輕按住他的肩頭——那肩膀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還在因後怕而發抖。“沈煉,”他聲音放柔了些,卻難掩沉重,“送趙信使去太醫院,讓院判親自診治,用最好的金瘡藥。派玄夜衛親衛輪班護衛,寸步不離,不許鎮刑司的人靠近半步。”
沈煉躬身領命,扶著趙勇起身時,特意避開他的傷處。謝淵拿起桌上的傷痕繪圖,指尖輕輕撫過那“鎮”字烙印的筆畫,墨線勾勒的傷痕仿佛還在滲血。他低聲道:“這道痕,是王林扣壓軍報的鐵證,是邊軍忠勇的見證。有了它,縱使勳貴百般遮掩,朝堂千般阻撓,也休想再瞞天過海!”
燭火漸漸平穩,將繪圖上的“鎮”字照得清晰,那筆畫間的每一道轉折,都像在無聲訴說:公道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片尾
燭火照亮案上的卷宗,趙勇的供詞、傷痕繪圖、雜役的證詞、通政司的登記冊殘頁,環環相扣,終於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謝淵知道,這道“鎮”字烙印,不僅燙在趙勇的背上,更燙在朝廷的臉麵、邊軍的心上,而這道傷痕,終將成為刺穿所有謊言的利刃。
卷尾
《大吳史?德佑實錄》載:“二十九年十月初八,謝淵提審大同信使趙勇,驗得後背‘鎮’字烙鐵痕,與鎮刑司雜役供詞、地牢刑具記錄吻合。奏報帝前,帝覽圖震怒,斥‘鎮刑司濫刑逼供,形同酷吏’。
論曰:‘信使帶血書馳驛,本為忠勇;鎮刑司持烙鐵逼供,實為奸邪。一痕之微,可證截留之罪;數證之合,能破狡辯之辭。此案之要,在明‘刑具可傷皮肉,難掩罪跡;權勢可遮一時,難蔽天光’,為後世刑訊立戒。’
德佑二十九年十月初九,帝下旨:鎮刑司地牢所有刑具封存查驗,劉獄卒等涉案人員即刻拘拿,王林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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