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眼裡,嚇得魂飛魄散,膝蓋一軟差點跪下,結結巴巴道:“是……是以前的犯人刻的,許是……許是去年的盜匪?奴才這就讓人刮掉,這就刮!”他說著就要喊人,手卻抖得抬不起來。
蕭桓卻抬手阻止:“不必。留著,或許有用。”他轉身走向地牢深處,那裡有一道更厚重的鐵門,門環上掛著一把銅鎖,鎖身比地牢木門的鎖厚重三倍,表麵光亮得能照見人影,連鑰匙孔都沒磨出半點痕跡,顯然極少開啟,卻又保養得極好。“這便是藏密檔的地窖?”
王林的心跳得像擂鼓,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浸濕了蟒袍的褶皺,他結結巴巴地攔在門前:“是……是奴才存放舊檔的地方,裡麵都是些……些宣德、正統年間的陳年案卷,黴味重得很,陛下龍體金貴,不必勞神查看……”
“朕偏要看看。”蕭桓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掃過那把銅鎖,“拿鑰匙來。”
王林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向腰間的鑰匙袋,指尖觸到冰涼的銅匙,卻遲遲不敢取下。他眼神慌亂地瞟向身後的屬官——鎮刑司僉事張全是他的心腹,此刻正站在陰影裡,悄悄給他使眼色,嘴角微動,無聲地說著“拖”“等”。王林心領神會,故意將鑰匙鏈弄得嘩啦作響,磨蹭著道:“陛下,這地窖鑰匙特殊,是‘雙符匙’,需與司禮監的密符核對無誤,兩符相合才能開鎖,否則……否則擅開機要重地,按律是要杖八十的……”他說著,目光偷偷瞟向蕭桓的臉色,試圖從那平靜的表情裡看出些鬆動。
寒風從地牢入口灌進來,吹得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將王林那張寫滿心虛的臉照得忽明忽暗。蕭桓看著他拙劣的拖延伎倆,眼底的寒意更甚,隻等他拿出那把藏著罪證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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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廢話!”蕭桓猛地打斷他,右手攥緊了暖手爐,銅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目光如寒潭般深不見底,直刺王林躲閃的眼睛,“朕看你磨磨蹭蹭,是怕地窖裡藏了見不得人的東西!”
王林的肩膀劇烈一顫,鑰匙鏈在指間抖得嘩啦作響,再不敢拖延,哆哆嗦嗦摸出腰間的密匙——那鑰匙分兩瓣,黃銅質地,上麵刻著的“內廷密符”在油燈下泛著冷光,他雙手合十將鑰匙對攏,“哢噠”一聲合為完整的“鎮”字,才敢插進鎖孔。
地窖門緩緩開啟,一股混雜著潮濕黴味與焦糊氣息的陰冷空氣撲麵而來,吹得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蕭桓抬眼望去,靠牆的十二隻樟木箱擺得整整齊齊,箱身擦得鋥亮,卻有三隻箱子的銅鎖虛掛著,鎖扣上的劃痕嶄新,箱角還沾著未燃儘的紙灰,在潮濕的空氣中凝成黑褐色的印記。
“這些箱子倒擺得規整。”蕭桓緩步上前,目光掃過箱身的標簽——“宣德年案卷”“正統年密檔”,指尖卻停在那隻敞開的箱子上,裡麵散落著些燒焦的紙團。他俯身拾起一塊未燒儘的紙片,指尖輕輕摩挲紙麵,那“軍械銀”三個字雖被火舌舔得殘缺,卻與謝淵呈上的賬冊殘頁筆跡、墨跡如出一轍。
“這些箱子裡裝的是什麼?”蕭桓的聲音冷得像地窖裡的寒氣,紙片在指間微微發顫,“好端端的案卷為何要燒?燒的又是哪年的‘廢紙’?”
王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額頭重重磕下去,沾起地上的灰泥:“陛下饒命!是……是奴才清理陳年舊檔時不小心碰倒了油燈,燒了些萬曆年間的舊賬冊,絕無他事!奴才已經命人清理過了……”他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冷汗順著鬢角流下,在下巴彙成水珠,滴在石板上洇出小水痕。
蕭桓卻不理會他的求饒,目光掠過箱群,落在地窖最深處的石壁上。油燈的光線斜斜打過去,隻見那片石壁的顏色比彆處淺了三分,邊緣隱約有撬動的痕跡,水泥填補的縫隙裡還嵌著幾粒新鮮的石灰,顯然是新近修補的。
“這塊石壁為何與彆處不同?”蕭桓的腳步停在石壁前,指尖輕輕叩擊牆麵,發出的聲音比彆處空洞許多。
王林的頭磕得更響了,額頭撞在石板上“咚咚”作響,很快滲出血跡,混著汗水在地上暈開:“陛下,那是……那是早年的鼠洞,去年雨水大,洞眼塌了,奴才讓人用水泥修補過,怕潮氣壞了案卷……”
“是嗎?”蕭桓蹲下身,指尖順著縫隙摸去,果然觸到一塊鬆動的石角,石灰粉末簌簌落下。他抬眼看向玄夜衛,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撬開看看。”
玄夜衛上前一步,抽出腰間佩刀,刀背抵住石縫輕輕一撬,隻聽“哢嚓”一聲輕響,整塊石壁應聲而開——後麵赫然露出個半人高的暗格,裡麵整齊碼著四本賬冊,藍布封皮上用朱砂寫著的“軍報截留記錄”“冬衣克扣明細”“軍械銀分潤台賬”“勳貴往來名錄”,字跡工整卻透著陰森,正是王林未來得及銷毀的罪證。
蕭桓伸手取出賬冊,指尖剛觸到紙頁便覺冰涼——那紙張吸足了地窖的潮氣,沉甸甸的。他翻開最上麵的“軍報截留記錄”,隻見裡麵用小楷密密麻麻記著:“九月十五,大同軍報到,周毅血書一封,扣於地窖第三箱”“十月初二,陽和堡急報,言冬衣未到,暫壓未呈”,每一筆都標著日期、經手人,甚至畫著押印,與趙勇的供詞分毫不差。
“王林,你還有何話可說?”蕭桓將賬冊“啪”地拍在他麵前,封皮上的朱砂染了潮氣,洇出暗紅的印記,“你用新鎖掩舊痕,用空牢藏人證,用修補的石壁藏罪證,當朕是瞎子,當國法是擺設嗎?”他的聲音裡裹著滔天怒火,賬冊的紙頁被攥得發皺,“這些血書、急報,哪一本不是邊關將士的性命?你敢扣、敢燒、敢瞞,是嫌自己的項上人頭太穩了!”
王林癱在地上,四肢百骸都沒了力氣,方才還強撐的氣焰瞬間潰散,嘴唇哆嗦著連一句完整的求饒都說不出,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賬冊上的字跡,如同看著催命的符咒。地窖外傳來屬官慌亂的腳步聲,鎮刑司僉事張全想趁機溜走,卻被守在門口的玄夜衛一把按住,甲胄碰撞的脆響裡,藏著徹底敗露的絕望。
片尾
蕭桓走出地窖,寒風灌入領口,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怒火。他看著跪在地上的王林和瑟瑟發抖的屬官,聲音沉重如鐵:“將王林打入詔獄,從嚴審訊!鎮刑司所有屬官停職待查,地窖裡的罪證交由三法司會審!朕倒要看看,這鎮刑司裡還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陽光終於穿透雲層,照在鎮刑司的庭院裡,卻驅不散彌漫的陰霾。蕭桓知道,這場由血書引發的清查,已挖到了最深處的罪惡,而那些藏在暗處的同黨,終將在陽光下次第現形。
卷尾
《大吳史?德佑實錄》載:“二十九年十月十二,帝巡查鎮刑司,見地窖新鎖可疑,石壁有撬動痕,命玄夜衛撬開,得軍報截留、冬衣克扣賬冊。王林伏地認罪,帝怒,命將其打入詔獄,鎮刑司屬官儘數停職待查。
論曰:‘君明則奸佞難藏,刑嚴則罪惡易顯。新鎖雖能掩一時之跡,難遮長久之罪;慌顏雖能欺片刻之目,難瞞昭昭之心。此案之要,在明‘天道好還,疏而不漏’,為官者當以王林為戒,莫貪私利,莫負君民。’
德佑二十九年十月十三,三法司依據地窖罪證,提審李穆等涉案勳貴,案情取得重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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