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吳會典?誓師授印儀》載:“親征祭天日,帝‘授監察官印信、賜便宜行事權’,需於‘昊天上帝神位前盟誓’,所授印信‘需刻監察職掌’,聖旨‘明載先斬後奏之範圍’,曰‘凡貪腐軍餉至五十石、私通敵寇露實證者,不必奏請’。都察院印‘銅質七斤,方三寸’,印文‘都察院之印’為小篆,側刻‘德佑年製’,授印時‘百官觀禮,軍民見證’,以示‘皇權授監察,不避勳貴’。”
雪覆圜丘列鼎彝,龍章親授使臣知。
印含霜氣凝三法,旨帶天威肅萬師。
未許奸邪藏暗窟,先將斧鉞示明祠。
北征莫歎風霜苦,自有丹心照汗青。
祭天誓師祭表
維德佑二十九年十一月三十日,皇帝蕭桓謹以三牲清酒,敢昭告於昊天上帝、太祖神武皇帝、元興皇帝神位前:
伏以皇天眷佑大吳,列祖肇基鴻業。太祖親征鄱陽湖,定鼎江南;元興五征漠北,威鎮朔方。皆以“天子守國門”為訓,以“軍民共守”為綱。今北元背盟,鐵騎踏雪逾塞,大同衛孤懸塞外,被困已逾三日。邊軍主將周毅血書告急:“傷卒凍斃十之七八,矢儘糧絕仍倚牆而戰,無一人肯降。”其忠可泣天地,其苦足動鬼神。
臣桓承祖宗之業,居九五之尊,每覽血書“城破人亡”四字,未嘗不撫案流涕。京中勳貴或貪軍餉,或私通敵寇,致邊軍饑寒交迫;鎮刑司舊部朋比為奸,匿罪證於暗窟,亂軍心於將發。此非獨北元之患,實乃內奸之毒也。
今日率百官祭天,聚三軍誓師,非為耀武於漠北,實乃救邊軍於水火。臣謹以都察院印授禦史謝淵,賜“先斬後奏”之旨,許其“遇貪腐五十石、通敵有實證者,不必奏請,立斬以徇”。願天垂鑒:臣必與邊軍同袍同澤,與將士共赴危難,蕩平北元,清剿內奸。使守邊者無寒心,護民者有底氣,以慰列祖在天之靈,以安四海兆民之心。
謹具表以聞,伏惟尚饗!
親征誓師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承天命,統禦萬邦,以“守祖宗疆土、安四海民生”為己任。德佑二十九年冬,北元背盟犯邊,大同衛受困,邊軍血戰三日,矢儘糧絕,主將周毅血書言“生為大吳卒,死為大吳魂”,其忠烈感天動地。朕不忍邊軍獨守寒城,故躬率六師,祭天誓師,北出居庸,以援大同。
茲授都察院禦史謝淵“都察院印”,銅質七斤,印文“都察院之印”,側刻“德佑年製”,掌親征大軍監察之權:凡糧草賬冊不符、軍械質量短少者,憑印核查;凡將官克扣軍餉、私放敵探者,憑印拘押。
再賜“先斬後奏”聖旨:親征途中,遇貪腐軍餉逾五十石、有賬冊可稽者;私通北元、獲密信或人證者;推諉軍務、致戰機延誤者,無論爵級高低,文官至三品、武官至總兵,不必奏請,謝淵可持此旨立斬,事後奏聞即可。勳貴有犯者,削其爵位,同罪論處;鎮刑司舊部有犯者,連坐其族,絕不寬宥。
蓋聞“三軍以氣為主,以法為紀”。謝淵當以印為憑,以旨為令,整肅軍紀,清剿奸邪,勿畏強權,勿徇私情。大軍將士當奮勇爭先,護國安邊,凡立功者,賞銀封侯,蔭及子孫;凡違令者,軍法從事,罪及宗族。
朕與邊軍有約:城存則同守,城危則同援;與天下有約:守邊者必賞,害民者必誅。今祭天誓師,龍旗北指,願天地祖宗佑我大吳,佑我將士,早蕩胡塵,複我河山!
欽此!
德佑二十九年十一月三十,天壇的晨霧尚未散儘,青石板路上的薄霜在晨光中泛著冷輝。圜丘壇三層漢白玉欄杆外,五萬京營將士已列陣兩刻,鎧甲上的霜花未融,槍尖卻齊齊指向天際,陣列肅靜如林。蕭桓立於壇頂,通天冠上的珠串隨呼吸輕顫,十二章紋袞龍袍在獵獵北風中微展,目光掃過壇下百官與將士,最終落在神位前的香案上——那方“都察院印”與明黃聖旨,正泛著沉甸甸的光澤。
太常寺卿唱讚“祭天禮畢”,蕭桓轉身麵向誓師台,百官按品級分列兩側,青紅紫袍的朝服在霜地裡鋪成漸變的色帶。禮官抬上香案,“都察院印”置於紫檀木匣中,銅質印角在晨光中發亮,匣側刻著“監察百官,整肅綱紀”八字;旁邊的聖旨用鎏金龍紋軸卷起,軸頭鑲嵌的綠鬆石在香燭映照下閃著幽光。謝淵立於台側,青袍下擺沾著霜粒,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元興帝賜給禦史的舊物,此刻卻覺掌心比玉佩更涼。
“將士們!”蕭桓的聲音穿過禮官傳聲,在空曠的天壇回蕩,帶著穿透寒風的力度,“大同衛被圍三日,周毅將軍血書言‘傷卒凍斃十之七八’,可北元鐵騎每前進一步,邊軍就用血肉填進一步!”他抬手直指北方,玄色袖袍在空中劃出淩厲弧線,“他們守的不是孤城,是朕的國門,是你們父母妻兒的安寧!今日祭天誓師,朕不要你們為龍椅而戰,要你們為邊關的忠魂而戰,為天下的民心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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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下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回應:“為忠魂而戰!為民心而戰!”聲浪震得壇邊鬆柏落雪簌簌,連香案上的燭火都劇烈搖晃。人群中,幾個曾阻撓親征的勳貴臉色微變,下意識對視一眼——他們中有人的子侄還在鎮刑司舊部,此刻聽著“整肅綱紀”的誓詞,指尖已悄悄攥緊朝珠。
蕭桓抬手示意肅靜,北風卷著壇邊的鬆濤驟然停了一瞬,他目光如炬,掃過壇下百官,最終穩穩落在謝淵身上,聲如洪鐘:“謝淵,出列。”
謝淵應聲跨步,青袍下擺掃過誓師台前的霜地,帶起細碎的冰碴,他跪在鋪著白氈的蒲團上,脊梁挺得如鬆竹般筆直,連呼吸都刻意放緩——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都將被五萬將士、滿朝百官看在眼裡。
蕭桓從禮官手中接過紫檀木匣,木匣邊角雕著纏枝蓮紋,被曆年掌印者摩挲得發亮。他親自開匣,銅印離匣時與木匣摩擦,發出“嗡”的輕響,七斤重的銅質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壓得他手腕微沉。“此印自神武年間傳下,已有百年。”蕭桓的聲音陡然轉沉,帶著穿越時光的威嚴,目光掃過壇下,“元興帝北征漠北時,禦史張瀾持此印,在狼居胥山斬通敵千戶三人,賬冊擺在陣前,人頭懸在旗杆,三軍見之,士氣大振。”
他指尖輕撫印麵,似在觸碰祖輩的溫度:“今朕將它授你。親征路上,凡糧草賬冊不符、有‘損耗’‘黴變’等虛言搪塞者,你可憑印核查倉廩;凡勳貴將官克扣軍餉、使邊軍‘冬無棉甲、食無雜糧’者,你可憑印拘押,鎖拿至軍前對質;凡私放敵探、為北元通風報信者,你可憑印封其府邸,搜出實證。”
說罷,他雙手捧印,緩緩置於謝淵掌心。冰涼的銅質透過青袍袖口,直抵心脈,謝淵低頭凝視,印麵“都察院之印”六個小篆字深刻如刀,筆畫間還留著曆任禦史的掌紋痕跡;印側“德佑年製”的款識棱角分明,尚未被歲月磨平,帶著新鑄的銳氣。“臣謝淵接印!”他雙手舉印過頂,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青袍隨動作繃緊,“臣以血誓:印在則法在,法在則軍清!絕不讓一粒軍糧落入私囊,絕不讓一個奸佞脫法網!若有負陛下所托,甘受軍法,以謝天下!”話音落時,額頭抵著蒲團邊緣,叩得篤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