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莫道邊塵埋忠勇,史書猶記扣舷聲_玄楨記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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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莫道邊塵埋忠勇,史書猶記扣舷聲(1 / 1)

《大吳史?兵誌》載:"德佑十三年冬十一月,大同衛軍嘩變。初,鎮刑司自秋至冬,累三月不發糧餉,積欠米麥七千石。時塞外雪深及膝,士卒衣不蔽體,倉廩空如懸磬,至有剜草根、煮鎧上鏽鐵為食者,死者日三二人。

千戶趙謙,李嵩門生也,既承鎮刑司密令"裁汰虛糧",又畏士卒嘩變,每夜閉閣飲泣。十三日黎明,卒有張三者,攜病母入營乞糧,為緹騎笞辱,母斃於杖下。三軍震怒,夜焚趙謙署衙,掠市集粟米,凡三日,火光映徹雁門關。

趙謙率親衛彈壓,射殺為首者五人,然亂兵愈熾,竟破倉儲,得鎮刑司與大同衛合謀倒賣軍糧賬冊百餘頁。李嵩聞變,急遣詔獄署緹騎赴邊,儘焚賬冊,反奏"北元細作潛入境,煽誘亂兵",斬兵卒十有三人於市,梟首示眾以塞責。時人語曰:"苛政猛於胡騎,朱筆狠過刀兵。""

寒光照雪照殘營,餓骨相撐向戍城。

莫道邊塵埋忠勇,史書猶記扣舷聲。"

德佑十三年冬至前夜,大同衛的營房飄著碎雪。炊房地窖裡,最後半袋發黴的麥餅被搶得粉碎,士兵周鐵牛攥著塊帶黴斑的餅子,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三個月了!鎮刑司的糧車過了八回,咱們一粒新米沒見著!"周圍響起一片呼應,甲胄碰撞聲混著饑腸轆轆的鳴響,在寒夜裡格外刺耳。

千戶趙謙披著霜雪趕來,腰間刀鞘撞在凍硬的土路上,發出空洞的聲響。他望著圍聚在轅門的數百士兵,喉間發緊——這些人裡,有跟著他守過雁門的老兵,此刻卻滿眼通紅地瞪著他。"都回去!"他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殘燭,"糧...糧明日就到,是鎮刑司的人說的。"

人群裡突然扔出塊凍硬的餅子,擦著他的臉頰飛過:"明日?上個月你就說"明日"!趙千戶,是不是李大人把糧運去山東團練營了?"周鐵牛扯開衣襟,露出胸前凍裂的傷口,"兄弟們守城時挨刀子都沒皺過眉,現在卻要餓死在自己營裡?"

寅時的急報遞到鎮刑司時,王顯正與大同衛同知張秉夜審糧賬。賬冊上"德佑十三年秋糧撥大同衛五千石"的記錄旁,被朱筆圈改為"三千石",塗改處的墨跡還帶著潮氣。"趙謙這廢物,連幾個丘八都壓不住。"張秉將茶杯重重蹾在案上,茶水濺濕了"李府親啟"的密信,"現在怎麼辦?真要把那兩千石糧拿出來?"

王顯冷笑著抽出張空白文書,蘸了蘸朱砂:"慌什麼?就說"北元細作混入軍中,煽動嘩變",讓趙謙斬幾個帶頭的,再報"糧庫被焚,損耗無算"——反正死無對證。"他突然壓低聲音,指節叩在"山東團練營"的賬頁上,"李大人那邊還等著這批糧過冬,少一粒,咱們都得去戍邊。"

玄夜衛沈煉帶著緹騎抵達大同衛時,營門的血跡已凍成暗紅。趙謙跪在雪地裡,身後是十具蓋著草席的屍體,周鐵牛的屍體就在其中,胸口插著"通敵"的木牌。"沈指揮,"趙謙的聲音比雪還冷,"亂兵已平,都是北元細作作祟。"

沈煉沒看他,徑直走向被焚的糧庫。焦黑的木柱旁,散落著未燒儘的麻袋,上麵"宣府衛"的火漆清晰可辨——那是嶽峰上個月奏請調撥大同衛的救急糧。他俯身撿起片殘布,上麵沾著的米粒尚未完全炭化:"趙千戶,糧庫燒了,這些新米怎麼解釋?"趙謙的臉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謝淵在風憲司的庫房裡翻到《永熙朝軍糧律》時,指節因憤怒而發顫。律載"邊衛糧荒逾月,地方官需自劾,鎮刑司不得隱匿",而大同衛的上報文書裡,卻連篇累牘寫著"糧草豐足,士飽馬騰"。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巡查大同衛時,老兵說"趙千戶的親爹是李嵩的糧房管家,當年就是靠倒賣軍糧發的家",筆尖猛地戳穿了紙頁。

屬官捧著新到的密報進來,墨跡混著雪水:"謝大人,玄夜衛在大同衛抓到個糧商,招認"每月往李嵩府中送糧五十石,都是從大同衛賬上扣的"。"謝淵將密報與軍糧律並排放好,燭火在兩份文書上跳動,像在灼燒他的眼睛:"備馬,去文華殿——這次,就算拚了風憲司的印信,也得把真相遞到陛下案前。"

文華殿的燭火亮到天明。蕭桓望著三份文書:趙謙的"平叛奏報"、沈煉的"糧荒實證"、謝淵的"彈劾疏"。最刺眼的是謝淵附上的《大同衛糧賬對比表》,德佑十三年的糧耗竟是永熙朝的三倍,且"損耗"項後都注著"李嵩親批"。他突然抓起奏報,狠狠砸在李德全麵前:"這就是你說的"北元細作"?!"

李德全趴在地上,聲音抖得像篩糠:"陛下息怒,都是趙謙辦事不力,李大人...李大人不知情。"蕭桓未答,卻看向窗外的雪,想起永熙帝《北征錄》裡的話"邊軍凍骨露於野,而中樞歌舞升平,國之將亡也",喉間湧上腥甜:"傳旨,玄夜衛鎖拿趙謙、張秉,風憲司查抄大同衛糧庫賬目——朕要知道,到底是誰把刀子捅給了自己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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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嵩在府中接到消息時,正與蕭漓分裝從大同衛運來的新米。麻袋上的"大同衛"火漆已被刮去,換上"山東團練營"的印記。"陛下動真格的了?"蕭漓的手停在麻袋上,指腹沾著的米糠簌簌落下,"要不要讓王顯把賬冊燒了?"

李嵩抓起把米,任由米粒從指縫漏下,落在鋪著錦緞的桌麵上:"燒不得。賬冊裡有"襄王團練用糧"的記錄,燒了反而坐實咱們心虛。"他突然冷笑,從袖中抽出份文書,"讓趙謙在詔獄裡畫供,就說"嶽峰妒忌大同衛防務,遣人煽亂"——嶽峰剛在宣府立了功,陛下此刻最疑他擁兵自重。"

詔獄的寒夜裡,牆根的冰碴結了半尺厚,趙謙盯著眼前的紙筆,指節上的凍瘡裂了又結,血珠滲進粗糙的麻紙,洇出點點暗紅。王顯的親隨斜倚在門框上,燭影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遮住了趙謙麵前的案幾。那人手裡轉著枚玄鐵令牌,聲音像從冰窖裡撈出來的:"趙千戶,這詔獄的凍瘡藥,可比山東老家的金瘡藥金貴多了——想清楚了,攀咬嶽峰,就說他早與大同衛亂兵暗通款曲,借嘩變逼陛下增兵,你妻兒還能在兗州府守著三畝薄田安度餘生;若咬著李大人半個字..."

他突然俯身,靴底碾過地上的草屑,發出細碎的聲響:"去年朔州劫糧案,你那十五歲的兒子不是想考武舉嗎?鎮刑司的文書庫裡,可還存著他"私通北元細作"的卷宗,隻消李大人朱筆一圈,全家都得去漠北喝風。"

趙謙猛地抬頭,眼底的血絲像蛛網般蔓延,下頜上的胡茬掛著冰粒:"嶽將軍是忠臣...陽曲衛陷時,他率宣府兵三日奔襲二百裡,救回傷卒三百餘...我不能..."

"忠臣?"親隨嗤笑一聲,將一卷供詞摔在他臉上,麻紙邊緣割得趙謙顴骨生疼。那是周鐵牛的供詞副本,最末一行是士兵死前咬破手指寫的"糧被趙千戶運去李府",血字早已發黑,卻仍透著腥氣。"你彈壓嘩變時,在校場斬的十個弟兄,哪個不是跟著你守了五年大同衛的?周鐵牛他爹還是你同鄉,被你一刀梟首時,眼珠都瞪著糧庫的方向——他們哪個不是忠臣?現在跟咱家講忠義,晚了!"

趙謙的肩膀猛地垮下來,淚水混著鼻涕砸在紙上,墨跡暈開成一片黑汙。他想起今早從詔獄小窗瞥見的景象,親隨說妻兒已被"接"到鎮刑司彆院,其實是軟禁。指節叩著案幾,發出空洞的聲響,良久,他顫抖著抓起筆,狼毫浸墨時,墨跡在紙上拖出長長的尾巴,像條求饒的蛇。"嶽峰煽亂..."四字剛落,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映得他臉上的淚痕亮如刀痕。

謝淵在風憲司見到沈煉時,對方剛從詔獄出來,貂裘下擺還沾著詔獄特有的黴味,那是刑具生鏽與囚犯汗臭混合的氣息。"趙謙翻供了,咬上嶽峰了。"沈煉解下腰間的令牌,象牙牌上的"玄夜衛"三字被體溫焐得發燙,"李嵩這步棋毒啊,讓鎮刑司先奏"大同衛嘩變係嶽峰暗中主使",再讓趙謙當堂對質,既解了大同衛的圍,又能借"邊將結黨"削嶽峰的權,一箭雙雕。"

謝淵突然將《軍糧律》拍在案上,泛黃的紙頁簌簌作響,指尖點著"凡誣陷邊將者,斬立決"的條目,墨字被永熙帝朱筆圈過三次:"他漏算了一條——周鐵牛的親弟弟周鐵蛋在玄夜衛當值,去年跟著我查朔州糧案時,截獲過趙謙給李府送糧的親筆條子,上麵還有李嵩管家的簽收印。"

他起身時帶倒了案邊的銅爐,炭火濺出幾粒火星,落在沈煉的靴麵上。"趙謙倒賣軍糧時,總讓周鐵蛋記賬,那小子心細,每筆都抄了副本,藏在宣府衛的磚縫裡。"謝淵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金屬般的冷硬,"李嵩以為斬了周鐵牛就能滅口,卻不知這弟兄倆早留了後手。"

窗外的雪停了,晨光透過窗欞照在沈煉帶來的條子副本上,"今付李府糧三十石,趙謙"的字跡歪歪扭扭,墨色深淺不一,顯是當時心慌手抖,卻像把鈍刀,能慢慢割開所有粉飾的謊言。沈煉望著條子,突然攥緊了腰間的令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去宣府找嶽峰——咱們得讓趙謙知道,有些債,躲不過;有些賬,賴不掉。"

風卷著殘雪掠過風憲司的匾額,"正大光明"四字在晨光裡泛著冷光,像在無聲地注視著這場即將撕開黑幕的較量。

德佑十三年臘月初十,三法司重審大同衛嘩變案。嶽峰從宣府趕來,甲胄上還帶著黑風口的霜痕。當周鐵牛的弟弟捧著血書供詞跪在殿中,當玄夜衛呈上趙謙與李府的糧賬,當風憲司宣讀"李嵩管家在山東變賣軍糧"的證詞,趙謙突然癱在地上,哭喊著將所有罪責推給李嵩:"是他逼我的!是他讓我克扣糧餉,說"邊兵賤命,餓死幾個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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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桓坐在禦座上,望著階下互相攀咬的人,突然想起陽曲衛城磚上的箭痕。那些守邊的士兵,啃著發黴的餅子守城時,可曾想過自己會死於同袍的算計?他抓起朱筆,墨汁在"斬"字上洇開,像一滴凝固的血:"趙謙、張秉斬立決,王顯革職下獄,李嵩...暫停首輔職權,聽候勘問。"

大同衛嘩變平息後,蕭桓下旨重訂《邊軍糧餉律》,規定"風憲司每月巡查糧庫,玄夜衛監運,鎮刑司不得乾預"。謝淵在巡查大同衛時,見士兵們正分新米,周鐵牛的弟弟捧著碗白粥,跪在兄長的墳前,淚水滴在雪地裡,融成小小的水窪。

嶽峰站在雁門關的城樓上,望著漠北的方向。沈煉走來,遞給他份奏報:"陛下準了增兵兩萬,這次監軍是風憲司的人,規矩都按永熙朝的來。"嶽峰接過奏報,指尖撫過"以兵護民,以民養兵"的字句,突然對著南方叩首——那裡,是無數忠魂沒能回去的家國。

風雪掠過關隘,仿佛在說:有些債,終究要還;有些錯,終究要改。

片尾

《大吳史?刑法誌》載:"大同衛之變,始揭鎮刑司之弊。帝悟"軍無糧則亂,官無德則亡",遂罷李嵩,籍其家,得贓銀二十萬兩、邊糧五千石,悉發雁門充軍餉;裁鎮刑司緹騎七百,止存三百掌刑獄,不複預邊事。複永熙朝風憲司監軍舊製,定"三司會簽軍糧製",凡邊餉調運,需兵部勘合、戶部印信、風憲司監押,缺一不可。"

嶽峰以三萬兵複陽曲衛。時城郭已毀,白骨盈野,峰命將士斂遺骸五千,葬於城南,築土為丘,立碑曰"忠魂不昧",親書"生為大吳人,死為大吳鬼"於碑陰。是夜,雁門以北胡笳絕響,邊民言"忠魂護境",莫不流涕。

謝淵後遷風憲司指揮使,奏請"邊軍曆事簿",令各衛逐日登記糧餉支用、士卒傷病,季報中樞,歲終由風憲司覆核。又定"巡邊製",每歲遣禦史二人分巡九邊,查問將吏賢否,遇克扣軍糧者,許持禦劍先斬後奏。終其任,邊軍無再嘩變者,士馬漸盛。

趙謙伏法前,泣告獄吏:"周鐵牛死前托我護其弟,我竟為私怨殺之,今死有餘辜。"帝聞之,命免其族,唯斬謙於市,懸首大同衛三日,以儆效尤。其家眷徙居南畿,永不得近邊鎮。

卷尾

,帝幸雁門關,登城樓望漠北,見邊軍操演甚嚴,甲胄鮮明,歎曰:"嶽峰守邊,如植磐石。"峰在側奏曰:"非臣之力,乃陛下信臣之堅、謝禦史察奸之明也。"帝撫其背,指城磚曰:"此磚有箭痕,猶記陽曲衛事——自今往後,凡邊將奏疏,當日達禦前,不得滯留。"

史官評曰:"大同之雪,凍斃忠魂,亦醒君心。蓋治天下者,不在權謀,在民心;不在文書,在實事。嶽峰雪夜叩宮,叩開的是壅蔽之途;謝淵持卷劾奸,劾去的是蠹國之蟲。終使九邊晏然,烽煙不起,此非天幸,實由人謀。"

又載:"德佑末年,邊軍歌謠曰:"風憲司,持廉劍;嶽將軍,守雁門。倉廩實,甲胄新,胡馬不敢近雁門。"其得人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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