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塘報,還要改嗎?"蕭桓的聲音很輕,劉忠卻像被扔進冰窖。他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張敬讓他抄錄九邊將領的籍貫,說"有用",此刻才明白——那是給李謨提供"易收買者"的名單。
"陛下饒命!"他磕頭如搗蒜,案上的《九邊軍冊》散落一地,其中"宣府謝淵"名下被朱筆圈了圈,旁注"忠直難誘",是劉忠偷偷記的。蕭桓撿起冊子,指尖在"謝淵"二字上頓了頓。
卯時,宣府急遞鋪。驛卒剛把謝淵的"請發糧"文書塞進郵筒,就被玄夜衛按住。周顯從懷裡掏出半片燒焦的家書,塞給驛卒:"告訴謝大人,陛下已悟,帶宣府兵星夜馳援!"
驛卒快馬衝出時,見京師方向的官道上,三騎信使正分赴遼東、延綏、寧夏。最前麵那騎舉著的黃旗上,"天子親征"四個大字被晨霧裹著,像團跳動的火。
辰時,左順門。百官被禦林軍驅趕來時,還以為是早朝。見蕭桓捧著銅符站在丹陛上,徐文良的臉瞬間慘白——他袖中還藏著李德全昨夜送來的密信,說"可借百官力阻調兵"。
"諸位愛卿,"蕭桓舉起銅符,陽光穿過符上的孔洞,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大同衛快破了,李謨要獻城。這兵,調還是不調?"
沒人敢說話。吏部尚書是李德全的兒女親家,此刻正往袖裡塞紙條;戶部侍郎三個月前剛收了李謨送的西域玉佛,喉結滾個不停。
"陛下!"通政使劉矩突然出列,白發在風裡飄,"臣願隨兵赴大同,死亦無憾!"他懷裡還揣著嶽峰第一封血書的殘頁,那日被李謨的人搶走時,他死死攥著,指甲嵌進紙裡。
巳時,五軍都督府演武場。定西侯蔣貴披甲跪在地上,麵前是十封敕書,每封都蓋著"天子親軍"的印。蕭桓將"大同"銅符的右半邊塞進他手裡:"到了大同,找謝淵合符。"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蔣貴抬頭時,見蕭桓鬢角有了白發。三個月前帝還沉迷鬥蛐蛐,讓他"北元跳梁不足懼",此刻卻在敕書上補了行字:"凡阻撓援軍者,先斬後奏",墨汁穿透紙背。
"陛下,"蔣貴哽咽,"京營兵三個月未發餉,將士...內府庫銀,"蕭桓打斷他,"朕讓人搬了五十萬兩在德勝門,你帶十車走。"昨夜他命人砸了李德全的私庫,搜出的金銀夠支三年軍餉。
午時,薊州鎮總兵府。總兵楊洪接到急報時,正盯著地圖上的山海關。李謨的人三天前來說"借道薊州運糧",其實是想截斷援軍。他將銅符左半邊與敕書上的拓片一對,凹槽嚴絲合縫。
"點五千騎兵,"他踹翻案幾,"帶三天乾糧,不換馬!"親兵遲疑:"將軍,鎮刑司的緹騎還在府中..."楊洪拔刀劈了案角:"把他們綁了,隨軍押解——告訴他們,到大同給嶽將軍賠罪!"
未時,偏頭關。總兵石亨看著銅符上的鏽跡,突然想起十年前隨嶽忠泰守陽和口。那時嶽老將軍總說"兵符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此刻他摸出懷裡的傷藥——那是嶽峰上月托人送來的,說"北地寒,謹防凍瘡"。
"傳我令,"他將藥塞進袖中,"把鎮刑司扣的冬衣全帶上,給大同弟兄們穿!"守糧倉的緹騎想攔,被他親衛一刀劈了,血濺在"鎮刑司"的旗上,像潑了碗紅漆。
申時,德勝門。蕭桓站在箭樓看著蔣貴的軍隊出發,馬蹄揚起的塵土迷了眼。趙承祖遞上密報:"陛下,徐文良在家中自縊,李德全的黨羽已捕了七十六人。"
蕭桓沒接,目光越過隊列,落在最末尾的幾輛囚車上。張秉謙、劉忠等人被捆著,嘴裡塞著布,其中有個小吏正拚命扭動——是兵部筆吏,曾偷偷給嶽峰送過塘報底稿,此刻卻因"附逆"被牽連。
"放了他,"蕭桓突然道,"讓他去宣府給謝淵當參軍。"風卷起他的衣角,露出裡麵的素色裡衣——那是用嶽峰血書的殘紙裱的,夜裡能看見字痕。
酉時,九邊的烽火同時燃起。遼東的騎兵踏過結冰的遼河,甘肅的步兵翻越積雪的祁連,固原的弓箭手把箭囊塞滿——他們不知道嶽峰是否還活著,隻知道天子的銅符已到,忠魂該有歸宿。
蕭桓回到宮中時,見乾清宮的案上擺著新送來的塘報。謝淵的筆跡歪歪扭扭,說"大同內城尚在,嶽峰率殘卒守鐘樓"。他提筆批複,墨滴落在"嶽峰"二字上,暈開時像朵紅梅。
片尾
《大吳史?德佑帝本紀》讚:"帝於危難中獨斷,親調九邊之兵,挽大同於既倒,雖前有失察,終能補過,此非庸主所能及也。"
《九邊誌?兵事考》載:"八月朔調兵,八月十五宣府兵先至大同,謝淵與蔣貴合兵,三日複外城,斬北元左賢王。時嶽峰已殉國十三日,屍身倚鐘樓柱不倒,甲胄內猶藏血書殘片,有"援軍至否"四字。"
《罪惟錄?忠佞列傳》評:"蕭桓之悟,遲於嶽峰之死;九邊之援,快於奸黨之滅。然若非此十萬兵,大吳北疆恐已非漢土,故曰"雷霆雖晚,終破陰霾"。"
卷尾
《大吳會要?九邊考》載:"德佑十四年八月援軍之役,首創"天子持符親調"之製,後永熙帝定為"邊急特詔"之例:凡邊鎮告急,玄夜衛核實後,帝可徑取內府兵符,無需部府會簽,三日內須發援兵。此製行至大吳末年,邊患驟減,皆源於大同衛之血教訓。"
《玄夜衛檔?刑獄篇》記:"李謨黨羽伏誅後,趙承祖窮究餘孽,得兵部胥吏供詞:"自德佑十二年始,鎮刑司緹騎借"巡查"之名,遍置眼線於九邊,凡不附者輒誣以"通敵"。嶽峰之父忠泰,實因劾緹騎貪墨,為李德全矯詔賜死,舊案存於詔獄署密檔,至是始雪。"帝覽之,命毀詔獄署,改設刑部清吏司專理邊將冤案。"
《謝淵年譜》載:"十五年春,淵複大同,於鐘樓側掘得嶽峰遺骸,見其掌中有齒痕,驗為死前齧指書血書所致。遂奏請立"忠烈祠",以嶽峰與父忠泰並祀,帝親撰碑銘,中有"一死明誌,百代知忠"之句。祠成之日,九邊將士各遣代表致祭,宣府兵捧嶽峰舊甲焚於爐,甲片熔後凝結如"忠"字,時人謂"精誠所至"。"
《罪惟錄?德佑朝述評》曰:"援軍雖未能救嶽峰之死,然破北元、清奸黨、革弊製,實乃轉危為安之樞紐。蕭桓晚年嘗對近臣言:"大同城頭月,夜夜照朕心。"蓋悔前此之失也。後其子永熙帝即位,罷鎮刑司,複設五軍斷事官,皆承此役之鑒。"
銅符裂帛下九霄,鐵騎嘶風過雁門。不是君王親按劍,誰驅殘寇出荒村。血書未冷忠魂在,鐵券猶存浩氣存。莫歎邊塵終古惡,已留青史照乾坤。
九邊兵氣貫長虹,天子親操第一功。銅符裂帛傳三輔,鐵騎鳴鞘出九重。已報孤城猶死守,終看殘寇儘銷鋒。莫嗟忠烈埋荒草,自有軍聲動朔風。
喜歡玄楨記請大家收藏:()玄楨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