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副將馬坤催馬上前,甲葉碰撞聲裡帶著顫,"是不是嶽將軍的人在等咱們?"蔣貴沒說話,摘下腰間的銅符——與大同衛合符的右半邊邊緣,還留著蕭桓握過的溫度。他突然想起出發前帝的囑咐:"謝淵雖忠,終究是外臣,兵權不可輕付。"
申時,前軍剛入"一線天",兩側山壁突然炸響。滾木如暴雨傾落,砸在糧車隊伍裡,麻袋裂開的瞬間,小米混著血珠濺在關牆的箭孔上。蔣貴拔刀劈斷飛落的檑石,見北元騎兵從兩側山脊衝下,領頭者舉著的長矛上,挑著具穿吳兵鎧甲的屍體——那鎧甲胸前的護心鏡,是去年帝賜給陽和口守將的,此刻已裂成蛛網。
"是王千戶!"馬坤失聲叫道。蔣貴突然想起賬冊裡"王遷獻關防圖"的記載,喉間發腥——王遷正是趙升的妻兄,鎮刑司前獄吏,李謨案中漏網的二十七人之一。
夜宿殘營時,謝淵的信使從箭壺裡摸出密信,火光照著"趙升已降,關內生變"八個字,紙角還沾著蒿草汁——那是宣府兵的暗號。蔣貴捏著信紙,聽見帳外傳來爭執:玄夜衛百戶周顯要搜查隨營的兵部主事劉芳,說"其弟劉蘭在鎮刑司當差,昨日獨往後山",劉芳卻舉著"兵部勘合"厲聲嗬斥,說"擅查文官,是違祖製"。
帳簾被風吹得獵獵響,蔣貴望著案上的關防圖,突然發現標注"水源處"的地方被人用朱砂改了——那筆跡與李謨賬冊裡"陽和口糧庫"的批注如出一轍。
十三日黎明,北元又攻。蔣貴站在斷牆後,見敵陣中有人舉著白旗,旗下綁著個穿緋袍的官員——是大同衛糧道僉事張謹,李謨賬冊裡記著"張僉事月受北元銀二十兩"。北元兵用刀割他的耳朵,張謹卻嘶喊著"蔣侯爺快退,關後有地道通敵營",話音未落便被斬於陣前。
馬坤彆過臉去,蔣貴卻盯著張謹倒下的方向——那裡的草色比彆處深,像是被反複踩踏過。他突然明白,所謂"降官",原是敵人故意示眾,逼援軍不敢靠近那處暗門。
午後,謝淵的宣府兵終於從側翼殺出。他騎著匹瘦馬,甲胄上還沾著陽和口的凍土,見蔣貴便遞過塊箭簇:"這是鎮刑司番役用的"透甲錐",北元兵手裡有三百多支。"箭簇上的刻痕很深,是"鎮刑司造"四字,與詔獄署搜出的凶器完全吻合。
激戰中,謝淵瞥見關牆內側有個黑影閃過,舉箭射去,那人跌下來時,懷裡滾出塊木牌,上刻"魏王府"三字。謝淵心頭一沉——李謨賬冊裡"魏王送刀"的記錄,竟在此處應驗。
黃昏時,蔣貴命人詐敗,引敵至"三道卡"。當北元騎兵衝進第二道卡時,預先埋伏的火銃營突然開火,硝煙裹著慘叫聲漫過關牆。蔣貴望著倒下的吳兵,發現有個小兵懷裡還揣著家書,墨跡被血浸透,"娘等我回家收麥"幾字卻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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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坤突然指著敵陣:"侯爺你看!"北元兵的盾牌上,竟有鎮刑司的虎頭紋——那是王遷帶過去的舊部,李謨當年豢養的"死士營"。
十四日醜時,糧儘。蔣貴讓士兵分食最後的馬肉,自己卻啃著塊凍餅。謝淵進來時,見他正用匕首在餅上劃字,是"嶽峰"二字。"謝大人,"蔣貴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你說嶽將軍守大同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謝淵沒回答,隻從懷裡掏出半張血書,是嶽峰十日前提筆的"紫荊關需防內鬼",墨跡已發黑。
黎明前的總攻最是慘烈。蔣貴親率親兵衝關,被流矢射中左臂,血順著甲縫滴在石階上,竟與十年前他隨永熙帝北征時,在同一處關隘留下的血痕重合。謝淵則帶著刀斧手鑿開暗門,火光裡撞見個穿吳兵服飾的人,揭開麵甲竟是王遷,手裡還攥著給魏王的密信,說"可借蔣貴之頭獻北元"。
刀落時,王遷突然笑了:"謝大人可知,你軍中的糧官,是襄王蕭漓的遠房表侄?"
午後破圍時,蔣貴站在屍山之巔,見謝淵正用劍挑開北元的糧倉——裡麵堆著的,竟是大同衛本該收到的秋糧,麻袋上還印著"戶部監"的朱記。風卷著紙灰飄過,是北元來不及燒的賬冊,上麵"鎮刑司轉"四字被血浸得發漲,像無數隻睜著的眼。
玄夜衛押來個俘虜,是北元的傳令兵,腰間掛著塊玉佩,刻著"李"字——與李謨私宅搜出的玉佩一模兩樣。
八月十五,援軍終於抵達大同外城。蔣貴望著城頭的焦痕,突然勒住馬。謝淵催他進城,他卻指著隨行的糧官:"先把此人交玄夜衛——王遷說的表侄,就是他。"糧官癱倒在地時,懷裡掉出張字條,是襄王蕭漓的筆跡:"若蔣貴敗,可歸罪於謝淵"。
片尾
夕陽把隘口的影子拽得老長,蔣貴的靴底碾過未乾的血痕,咯吱聲響裡,蕭桓臨行前的眼神突然撞進腦海——那日禦階前的晨光裡,君王的瞳仁映著他的甲胄,信任像層薄冰,底下沉著化不開的猜忌。他抬手按了按左臂的箭傷,血痂雖已凝住,那根斷箭的鐵屑卻像生了根,在骨頭縫裡隱隱作痛,遇風就鑽心。
卷尾
《大吳史?蔣貴傳》載:"貴破紫荊關,斬左賢王,帝賜蟒衣三襲,加太子太保。然逾月,禦史劾其"縱容部將私販糧草與北元",疏中附"通敵密信"數紙。帝雖斥疏為"捕風",卻解其京營兵權,改鎮薊州。貴至薊州,終日語少,常獨登城樓望紫荊關方向,三年而卒。"
《謝淵年譜》補:"十四年八月,淵破北元圍,斬級三百,帝僅賞銀五十兩、彩緞二匹。時魏王舊部於市井散布流言,謂"淵與北元左賢王曾於狼山會盟"。玄夜衛徹查三月,無實據,然帝終疑之,密令沈煉"察其部曲往來文書"。淵知之,次年請辭,歸鄉後杜門謝客,終身未再入都。"
《罪惟錄?北元列傳》記:"左賢王敗走紫荊關,收殘部泣曰:"吾嘗謂吳將如虎,今觀之,蔣、謝之勇可比龍虎,而其君猶自相疑,是天不欲亡吳也。"遂遣使持重寶入貢,願稱臣納款。"
隘口血痕凝未乾,殘旗猶曳舊烽巒。功成卻被君王眄,勝後反憂僚屬譖。萬裡長城空自峙,一朝名將竟難安。莫嗟邊塞多烽火,最險原是人心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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