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史?兵誌》載:"德佑十四年八月二十日,謝淵率大同衛殘部及玄夜衛精銳共五千人,北出雁門關,銜枚疾行三晝夜,直搗北元左賢王牙帳。時王二所部三十卒為先鋒,皆帶嶽峰舊部甲葉殘片,遇敵即高呼"為嶽將軍複仇",所向披靡。戰至辰時,斬北元兵三千餘,焚其糧囤二十所,煙火蔽日三千裡。"
《玄夜衛檔?戰損錄》補:"王二身被十二創,猶持斷矛鑿北元糧窖,矛尖折裂時,以身抵窖門,令麾下縱火。焚身之際,猶吼"嶽將軍看我燒儘胡虜糧",聲傳三裡。戰後驗其屍,指骨嵌入窖門木縫,與嶽峰鐘樓刻字指痕吻合,謝淵歎曰"忠勇之脈,血繼不絕"。"
殘甲銜仇出雁門,血光濺處虜魂奔。
三千胡首懸矛槊,二十糧堆化火雲。
斷骨撐門燒敵囤,裂喉猶喚嶽將軍。
莫嫌此戰多慘烈,隻恐忠魂恨未伸。
狼山北麓血成川,斷矛撐火照殘天。
嶽將軍骨未寒土,兵卒殘軀堵糧囤。
三十健兒同赴火,五千銳士儘呼冤。
燒儘胡奴倉廩粟,換得邊塵暫息喧。
至今野火燒荒處,猶見忠魂護雁門。
八月二十日寅時,雁門關北隘的星空還凝著霜。
殘甲的鐵棱在雁門關的朔風裡震顫,每道裂痕都嵌著巷戰的黑血。王二摸了摸脖頸間嶽峰的斷矛殘片,冰涼的鐵屑蹭過結痂的傷口——那是三日前從鐘樓磚縫裡摳出來的,矛尖還凝著暗紅的血漬,像塊不會冷卻的烙鐵。身後五千銳士的甲胄碰撞聲彙成洪流,玄夜衛的黑旗與大同衛的"吳"字旗在風中絞纏,旗角掃過城磚上嶽峰舊部刻的"守"字,激起細碎的磚粉。
"出雁門!"謝淵的令旗劈向北方,甲葉撞擊的脆響驚飛了關隘的寒鴉。王二第一個拽動韁繩,坐騎的馬蹄踏過關下的血窪,濺起的泥點裡混著半片甲葉——是巷戰時從嶽將軍身上崩落的,他撿了三日才尋到。三十個弟兄緊隨其後,甲胄的裂縫裡塞著灶膛灰與血調的泥,嶽峰說過"胡虜見了血臉就發怵",此刻那些泥痕正順著他們淌汗的臉頰往下流,在下巴凝成暗紅的珠。
狼山北麓的晨霧裡,北元的巡邏騎正圍著糧囤打轉。王二眯眼望見那些鐵鉤——鉤子上還掛著暗褐色的血垢,左賢王故意讓它們在霧裡晃,像在炫耀懸過嶽峰首級的"功績"。他突然扯下頭盔,露出額上刺了十年的"吳"字,那字被新血浸得發脹,"看見沒?"他的嘶吼劈碎晨霧,"今日就用那些鉤子,吊胡虜的腦袋!"
三十人如離弦之箭撲向糧囤。王二攀援陡坡時,碎石劃破的手掌在草葉上留下血痕,那顏色讓他想起三年前陽和口的餓殍——那年鎮刑司扣了七個月糧,弟兄們躺在雪地裡,血從嘴角滲出來,也是這樣暗沉沉的紅。接近囤邊時,他摸出腰間半塊磚,是從嶽峰殉難處撿的,磚麵"吳"字已被血浸成紫黑。"嶽將軍看著呢!"他將磚擲向哨兵後腦,脆響驚得獵犬狂吠,自己順勢滾下陡坡,靴底踢起的碎石嵌進胡兵眼眶,短刀同時從後心捅進另一個的肋骨。
刀拔出來時,血柱噴了滿臉。王二抹了把臉,血混著灶膛灰糊住眼睛,卻看得更清了——糧囤的葦席上曬著北元兵的鎧甲,其中一件的銅釘上,還掛著嶽峰護心鏡的殘片。"狗東西!"他抓起搗糧杵橫掃過去,胡兵的腦漿濺在麥粒裡,與三年前陽和口士兵省下的麥麩一個模樣。弟兄們用嶽峰教的鴛鴦陣突進,矛手在前捅穿胡兵小腹時,刀手已從側麵劈斷其臂膀,弓手的箭則精準射落攀牆的逃兵。有個十六歲的新兵被胡兵咬斷拇指,竟撲上去咬穿對方咽喉,兩人在糧堆裡廝打,血把黃澄澄的麥粒染成褐紅,像極了巷戰裡嶽峰倒下的那片磚地。
五千銳士列成十道縱隊,玄夜衛的玄甲在月下泛著冷光,大同衛殘部的皮甲雖綴滿補丁,卻都用紅綢纏了左臂——那是嶽峰舊部的記號。謝淵立馬高坡,身後"吳"字大旗被夜風扯得獵獵作響,旗下三百騎斥候已銜枚出發,馬蹄裹著麻布,踏在凍土上隻留淺淺蹄痕。
王二的三十人先鋒隊跪在最前,每個人都在啃一塊凍硬的麥餅,餅裡摻著鹽粒,是謝淵特批的"壯行糧"。他脖頸上的斷矛殘片被體溫焐熱,甲胄裂縫裡的黑血結成硬塊,蹭在衣襟上像塊乾涸的泥。"檢查火石!"他突然低吼,十卒同時解下腰間火囊,火石相撞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有個老兵的火石碎了,王二立刻解下自己的遞過去,"嶽將軍說過,火石比刀子金貴。"
謝淵展開的地圖在風裡掀動,他用佩刀鞘壓住邊角,"狼山北麓有兩道峽穀,左賢王把糧囤藏在後峽,前峽設了五百騎當幌子。"指尖點過"鷹嘴崖"三字,突然提高聲音,"王二!你帶三十人從鷹嘴崖攀上去,正午前燒了前囤,我率主力從黑風口繞後,聽見火起就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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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解下腰間半塊磚,磚麵"吳"字的血痕已發黑,卻仍能摸到嶽峰刻字時的凹痕。"將軍,"他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將磚重新係緊,"這磚砸進糧囤時,保管讓胡虜知道,嶽將軍的弟兄還沒死絕!"謝淵突然發現他斷臂的布條下滲出新血,伸手按住他的肩——掌下的肌肉硬得像塊鐵,甲葉下的骨突硌得手心發疼。"活著回來,"他的聲音裹在風裡,"我讓張老栓給你溫三碗米酒。"
卯時的晨霧裹著馬糞味漫過峽穀,王二趴在鷹嘴崖的灌木叢裡,看見北元的巡邏騎正繞著前囤打轉。那些胡兵的長矛上都掛著鐵鉤,鉤尖纏著暗紅的布條——是嶽將軍首級懸過的記號,風一吹就晃,像串惡心的風鈴。
"都把臉抹勻了!"王二抓起地上的灶膛灰,混著自己斷臂的血往臉上抹,十卒跟著照做,血灰在臉上結成硬殼,倒讓眼裡的光更亮了。他突然指向崖下的獵犬,那些畜生正對著崖頂狂吠,"老三,射狗!"
王二踹開暗道木門時,鎮刑司特製的銅環在火把下泛著冷光——這是李謨通敵時修的,方便北元轉移糧食。二十個胡兵從暗門湧出來,為首的舉斧就劈,他偏身躲過,斧刃卻削掉左臂一塊肉,血瞬間灌滿甲胄的裂縫。"嶽將軍教過我卸力!"他吼著矮身撞向對方腰腹,兩人滾進糧囤,在麥粒中掐住彼此咽喉。胡兵蹬腿的力道漸弱時,王二才發現自己的血已在糧堆裡積成小窪,麥粒吸飽了血,脹得像一顆顆暗紅的淚。
謝淵的主力如潮水般漫過狼山。玄夜衛的連弩箭穿透胡兵胸膛,箭尾銅鈴在慘叫中叮當作響,像在為嶽峰的血書伴奏。王二爬上糧囤頂,看見後囤的胡兵正往馬車搬糧,突然解下火把:"燒前囤!引他們回援!"三十支火把同時擲向葦席,乾燥的麥粒遇火即燃,火舌卷著糧香衝天而起,把晨霧染成血紅,映得北元兵的臉像一張張燒皺的紙。
胡兵果然回奔。王二跳下來攔截,斷矛從一個胡兵眼眶捅進,矛尖穿出後腦時,帶出的腦漿濺在他臉上。他突然瞥見遠處左賢王的大旗,想起嶽峰血書裡"主帳藏糧"的話,轉身對剩下的五個弟兄喊:"跟我去燒主帳!"跑過窪地時,冷箭突然從暗處射來,他撲過去擋在弟兄身前,一支箭穿透右肩,另一支擦過咽喉,血沫湧上來堵住喉嚨,卻堵不住他眼裡的火——放箭者穿的鎮刑司舊靴,靴底鐵釘磨得發亮,嶽峰說過"內奸總愛炫耀這勞什子"。
胡兵的騎兵踏碎他左腿時,王二突然笑了。懷裡的"吳"字磚終於派上用場,他拚儘最後力氣砸向糧窖木栓,磚碎的同時卡住了窖門。弟兄們的火箭射進窖裡,糧草轟然爆燃的瞬間,他看見胡兵在火外跳腳怒罵,看見謝淵的大旗正衝過來,突然想起巷戰時嶽峰把他按在盾牌後說的話:"活下去,看我退敵。"此刻他張了張嘴,血沫裡終於擠出幾個字:"嶽將軍,我沒......"
火浪卷著他往上躥,像要把這具殘軀熔進狼山的土裡。恍惚間,鐘樓的銅聲穿過煙火傳來,王二狗舉著磚在火光裡笑,陽和口的餓殍坐起來拍他肩膀,嶽峰站在最前麵,斷矛指向北元的方向。他想伸手去夠,卻發現自己的指骨已嵌進糧窖木縫,與嶽峰鐘樓刻字的指痕嚴絲合縫。
箭簇破空的輕響被霧吞沒,頭犬的慘叫剛起就戛然而止。王二翻身滾落陡坡,碎石劃破脊背,他卻像沒知覺般,落地時順勢擰斷一個哨兵的脖子。哨兵的血噴在他臉上,混著灰泥淌進嘴裡,腥得他齜牙——這味道,和巷戰裡嶽將軍的血一個樣。
三十人分成三隊,像三條毒蛇鑽進霧裡。王二帶的小隊摸到糧囤木柵欄外,看見兩個胡兵正靠在柱上打盹,懷裡的彎刀還在晃。他突然將斷磚擲出,磚棱砸在胡兵太陽穴的脆響,驚得囤裡的馬群直尥蹶子。趁亂翻過柵欄時,他的靴底被尖木刺破,血珠滴在囤內的麥粒上,立刻洇出個小紅點。
王二的短刀捅進一個胡兵的小腹,拔出來時帶起一串腸子,胡兵的慘叫震落了囤頂的霜。他乾脆棄刀,抄起旁邊的搗糧杵,橫掃過去時,胡兵的頭骨像爛瓜般裂開,腦漿濺在葦席上,和麥粒粘成一團。"用鴛鴦陣!"他吼著往左側撲,躲開身後劈來的彎刀,同時拽過一個胡兵當肉盾——那胡兵的血濺在他胸前的"吳"字刺青上,像給刺青活了過來。
三個新兵背靠背站在糧堆上,矛手老李的矛尖捅穿了兩個胡兵,卻被第三個胡兵咬斷了手腕。十六歲的小石頭瘋了似的撲上去,張嘴就咬胡兵的頸動脈,兩人滾在糧堆裡廝打,胡兵的彎刀在他背上劃開三道深溝,他卻死死咬住不放,直到對方喉間的血湧進自己嘴裡。
王二突然發現囤角的木梯,梯柱上的銅環閃著光——是鎮刑司的記號,李謨通敵時安的。他一腳踹開暗門,裡麵衝出的胡兵舉著斧就劈,斧刃擦著他的耳根劈進木柱,木屑濺進眼裡。"嶽將軍教的卸力!"他矮身撞向胡兵的襠部,兩人一起滾進暗道,在狹窄的梯級上扭打。胡兵的指甲摳進他的斷臂傷口,他卻笑著往對方臉上啐血,同時抽出靴刀,從肋骨縫裡捅進去,刀柄都沒了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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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爬上囤頂時,左臂的傷口正咕嘟冒血,他撕下衣襟胡亂纏上,看見後囤的胡兵正往馬車上搬糧袋。"點火!"他解下腰間的火折子,三十支火把同時擲向葦席,乾燥的麥粒遇火就炸,火浪卷著糧香衝天而起,在狼山上空燒出個紅窟窿。
胡兵果然瘋了似的往回奔,王二帶著剩下的五人從囤頂跳下,斷矛從第一個胡兵的眼眶捅進,矛尖從後腦穿出時,帶出的腦漿濺在他的斷磚上。"去主帳!"他吼著往峽穀深處衝,那裡的左賢王大旗還在晃,"燒了他的老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