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侍郎,”周顯的聲音冷得像冰,把賬冊拍在桌上,“這批注,是誰讓補的?”張建強笑道:“是...是糧科主事見原冊沒寫延誤原因,怕日後查起來麻煩,就補了,怎麼了?”周顯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卷紙,是玄夜衛的勘驗報告,還有糧科主事的供詞,“糧科主事今早巳時在詔獄署招了,這批注是你昨日讓他補的,還許了他‘升一級’的好處!王承業私賣軍糧得銀二萬兩,你分了八千兩,藏在你江南蘇州府的私宅地窖裡,玄夜衛的人已經去查了——張侍郎,你還要狡辯嗎?”
張建的臉瞬間慘白,像被雪糊了一層,癱坐在楠木椅上,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錦袍,連話都說不完整:“不...不是我...是王承業逼我的...他說我若不幫他遮掩,就把我當年幫張敬之私分漕糧的事捅出去...”
謝淵趕到戶部時,張建正被玄夜衛卒押著往外走,雙手反綁在身後,錦袍上還沾著茶水的汙漬,往日的體麵全沒了。謝淵看著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想起靈棚裡陳烈的屍身,想起小周說的“最後幾天弟兄們煮弓弦吃”,怒火像燒起來的乾草,突然上前一步,攥住張建的衣領,甲葉“當啷”響得厲害:“張建!你知道宣府衛的弟兄們最後三天吃的是什麼嗎?是煮軟的馬革!是拆了弓弦煮的湯!你拿著他們的救命糧換的銀子,花的時候就不覺得燒心嗎?”
張建的臉從慘白漲成豬肝色,嘴唇哆嗦著,卻還想狡辯:“謝侍郎...我也是被蒙蔽的...王承業說...說賣糧是為了給邊軍買冬衣...我...我沒通敵...”謝淵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玄夜衛在王承業私宅查獲的密信,信紙是西域的胡麻紙,上麵的字是王承業的筆跡:“賣糧銀分潤張建八千兩、劉珂五千兩,餘銀購馬送瓦剌左賢王,約下月共攻居庸關。”
謝淵把信摔在張建臉上,紙頁刮得他臉頰生疼:“買冬衣?這信裡寫的是‘購馬送瓦剌’!張建,你這不是貪腐,是通敵!是叛國!你對得起陳將軍,對得起那些死在宣府衛的弟兄嗎?”周圍的戶部官員都圍了過來,有人小聲議論:“難怪張侍郎上個月讓管家往蘇州運了三箱銀子,原來都是贓款!”“他哥張敬之貪糧,他也貪,真是一家子蛀蟲!”
張建聽見議論,頭垂得更低,淚水混著鼻涕流下來,滴在地上:“臣...臣認罪...求陛下饒命...臣願把所有家產都捐出來,充作邊軍軍餉...”謝淵鬆開手,看著玄夜衛卒把張建押走,心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得發疼——若不是這些貪官,陳烈不會死,宣府衛不會破,那些守城的弟兄,也不會落得“嚼馬革充饑”的下場。他轉身往禦書房去,得請蕭桓下旨,徹查所有與王承業、張建有關的人,不能讓忠魂白白犧牲。
王承業在居庸關的私宅裡,正慌慌張張地收拾行李。他知道張建被抓,玄夜衛遲早會查到他頭上,所以連夜把私藏的銀子裝進木箱,還找了套胡人的衣服,想混出居庸關,逃去瓦剌的地盤——左賢王還欠他個人情,說不定能保他一命。可剛把木箱搬上馬車,就看見玄夜衛卒從四麵八方圍過來,李煥手裡的刀閃著冷光,像要把他凍住。
“王承業,”李煥的聲音很沉,帶著殺氣,“你私賣軍糧,通敵叛國,害死陳烈將軍,還想逃去瓦剌?”王承業突然從懷裡掏出匕首,對著自己的脖子,手卻在抖,匕首的尖都在晃:“彆過來!你們再過來,我就死!我死了,你們就查不到李謨舊部的事了!”李煥冷笑一聲,抬手一揮,身後的玄夜衛卒甩出鐵鏈,“嘩啦”一聲纏住王承業的手腕,匕首“當啷”掉在地上,濺起幾點雪。
被押回神京的路上,王承業一直試圖辯解,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我賣糧是為了籌錢...是為了給邊軍買武器...陳烈他自己沒本事,守不住城,跟我沒關係!”可沒人聽他的——玄夜衛已經在他的私宅裡搜出了瓦剌銀幣,還有他與左賢王的密信,信中寫“宣府衛糧絕,可趁機攻城,我為內應”,證據確鑿,容不得他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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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詔獄署,周顯親自提審。燭火跳動著,映得王承業的臉沒有一絲血色,下巴上的胡茬都白了。“王承業,”周顯把陳烈的血書放在他麵前,紙頁上的血痕還清晰,“陳將軍臨死前,還在寫‘內奸’,你對得起他嗎?對得起那些跟著你吃糧、卻因為沒糧戰死的弟兄嗎?”王承業看著血書,突然哭了,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我...我對不起他們...是李謨的舊部逼我的...他們說,若我不賣糧,就殺了我的老娘...我也是沒辦法...”
十一月十五的廷議,太和殿裡彌漫著壓抑的氣氛,連燭火都燒得沒了精神。陳烈的屍身就停在殿外的丹墀下,蓋著玄夜衛的黑色披風,披風上繡的“吳”字在晨光下格外醒目,像在盯著殿內的人。蕭桓坐在龍椅上,目光掃過階下的張建、王承業,還有理刑院主事劉珂——劉珂是張建舉薦的,也分了五千兩賣糧銀,此刻正抖得像篩糠。
“說吧,”蕭桓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威嚴,壓得殿內鴉雀無聲,“你們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張建跪在地上,頭貼著金磚,聲音帶著哭腔:“臣...臣不該幫王承業補批注,不該分賣糧銀...求陛下饒臣一命,臣願把蘇州的私宅、田產都捐出來,充作邊軍的冬衣費...”王承業也跟著哭:“臣是被李謨舊部脅迫的...求陛下看在臣老娘快八十歲的份上,從輕發落,哪怕讓臣去守邊關也行...”劉珂則不停地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臣隻是一時糊塗收了銀子...沒參與通敵...求陛下饒命!”
謝淵突然出列,甲葉碰撞聲震得金磚發顫,他沒跪,就站在殿中,目光掃過三個貪官:“陛下!他們不是‘一時糊塗’,不是‘被脅迫’!陳將軍戰死,宣府衛失守,上千弟兄埋骨雪野,都是因為他們私賣軍糧、通敵叛國!若從輕發落,怎麼對得起陳將軍的血書?怎麼對得起那些死在宣府衛的忠魂?怎麼讓九邊的將士安心?”他的聲音越來越高,震得殿內的燭火都晃了晃,“按大吳律,通敵、私賣軍糧、構陷忠良者,當斬立決,曝首九邊,以儆效尤!”
殿內的官員都安靜下來,沒人敢反駁——陳烈的屍身就在殿外,他的血書還在蕭桓的案上,誰若替這三人求情,就是“與忠魂為敵”,就是“與大吳為敵”。蕭桓看著謝淵,又看向殿外的屍身,突然起身,龍袍的下擺掃過禦座的銅環,發出“當啷”的響:“謝侍郎說得對!張建、王承業、劉珂,斬立決!首級曝於宣府衛城樓、居庸關糧站、大同衛校場,讓九邊的將士、百姓都看看,背叛家國的下場!”
刑場的雪,下得又大又急,鵝毛大的雪片把刑台都蓋了層白。張建、王承業、劉珂被押在刑台上,雙手反綁,背後插著斬標,上麵寫著他們的罪名。百姓們圍在刑場外,手裡拿著石頭、爛菜葉,不斷往台上扔,罵聲此起彼伏:“貪官!害死陳將軍的貪官!”“通敵叛國,該殺!”
王三站在人群前麵,看著王承業的臉——那張臉曾經那麼得意,在大同衛糧站時,王承業還對著他耀武揚威,說“邊卒的命不如糧袋重”。此刻,那張臉卻慘白如紙,眼睛裡滿是恐懼。王三想起小周說的“城破時,王承業在瓦剌陣中笑,說陳將軍守不住城”,心裡的恨像火一樣燒,燒得他眼睛發疼。
“時辰到!”監斬官高聲喊道,聲音穿透了風雪。劊子手舉起彎刀,刀光在雪地裡亮得刺眼,隨著“哢嚓”三聲,三顆頭顱掉在地上,血瞬間染紅了腳下的雪,像開了三朵妖異的花。百姓們歡呼起來,聲音震得雪都往下落,可王三卻突然哭了——這刀,斬了貪官,卻換不回陳烈的命,換不回宣府衛那些跟著陳烈戰死的弟兄,換不回那些被瓦剌屠村的百姓。
周顯走到王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的溫度透過披風傳過來:“陳將軍的仇報了,接下來,咱們要做的,是守住剩下的邊關,不讓更多的人犧牲。”王三點點頭,抹了把眼淚,看向宣府衛的方向,心裡默念:陳將軍,貪官伏法了,您放心,我們會守住大吳,守住您用命護著的土地。
十一月廿的清晨,雪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照在忠烈祠上,把祠堂的瓦都染成了金色。陳烈的葬禮在這裡舉行,蕭桓親往祭奠,穿著素色的龍袍,沒帶儀仗,隻跟著幾個近侍,手裡捧著陳烈的矛杆,一步步走上台階,腳步很慢,很沉。矛尖上的瓦剌甲片在晨光下泛著光,像在訴說著這位老將的功績。
“陳將軍,”蕭桓對著靈位躬身,聲音帶著哽咽,淚水落在身前的供桌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朕替張建、王承業這些貪官,向你賠罪。朕已經下旨,重訂《九邊糧餉核查製》,讓玄夜衛的糧監禦史駐在九邊,漕糧起運、轉運、入庫,每一步都要勘驗,再也不會讓‘糧絕守城’的事發生。”謝淵、周顯、王三等人也跟著躬身,淚水落在雪地上,很快結成了冰,像一顆顆透明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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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結束後,蕭桓站在忠烈祠的門口,看著遠處的長城,長城在雪地裡像條銀色的龍,蜿蜒向遠方。他知道,瓦剌還在關外,鎮刑司的餘黨可能還沒肅清,大吳的邊關還會有戰事,但隻要有陳烈這樣的忠將,有謝淵、周顯這樣敢說敢做的主戰派,有九邊那些願意用命守土的將士,大吳就不會倒。
雪又開始下了,輕輕的,落在忠烈祠的匾額上,“忠昭日月”四個字在雪光中顯得格外明亮。蕭桓握緊了手裡的矛杆,仿佛能感受到陳烈的力量——那是忠誠的力量,是守土的力量,是大吳永遠不會熄滅的力量。
片尾
德佑十四年十一月廿五,蕭桓下旨追封陳烈為“鎮國將軍”,賜諡“忠勇”,其子陳安襲父職,任大同衛指揮使,俸祿加三級;同時命玄夜衛抽調精乾,組成“九邊糧監巡按”,分駐宣府、大同、居庸等九邊重鎮,凡私扣、私賣軍糧者,無論官階高低,先拘後奏,嚴懲不貸。
謝淵則率五千銳卒馳援宣府衛,重新加固城牆,修補被戰火毀壞的城樓,又從神京調運冬糧三萬石,分給守城的軍卒。瓦剌左賢王聞知陳烈的仇已報,主戰派掌權,九邊防備森嚴,再無隙可乘,遂率部退師北歸,宣府衛之危暫解。
王三跟著謝淵回到宣府衛時,特意去了南門的城樓——那裡是陳烈戰死的地方,城磚上還留著暗紅的血痕,雪落在上麵,像在輕輕擦拭。他把陳烈的矛杆插在城樓的角落裡,矛尾的紅纓在風中輕輕飄著,對著矛杆敬了個軍禮:“陳將軍,我們回來了,宣府衛,我們守住了。您看,這城還是您守過的城,這土地還是大吳的土地。”
雪落在矛杆上,輕輕的,像在回應他的話。遠處的烽燧燃起了火,一串接一串,從宣府衛一直連到居庸關,像給長城係了條紅綢,那是大吳的希望,是忠魂的守護,在風雪中,永遠不會熄滅。
卷尾
《大吳史?忠義傳》載:“陳烈,永熙年間從軍,曆狼山、大同衛之役,累遷至宣府衛守將,治軍嚴明,與士卒同甘苦。德佑十四年十一月,瓦剌圍宣府衛,烈率部死守七日,糧絕殉國,屍身懸城樓三日,玄夜衛百戶李煥率死士奪回。帝蕭桓親祭,追封鎮國將軍,賜諡忠勇,命忠烈祠配享,其子安襲職。其血書存於太廟西廡,帝親題‘忠勇可鑒’四字,以昭後人。”
《玄夜衛檔?糧餉錄》補:“宣府衛失守案後,玄夜衛設‘九邊糧監禦史’九員,秩正七品,直屬詔獄署,專查漕糧轉運、軍糧支用,凡賬冊不符、糧餉遲滯三日以上者,立拘監官勘問。德佑十五年春,九邊軍糧虧空儘補,邊軍冬衣、器械皆配齊,士氣複振。瓦剌左賢王遣使求和,帝不許,命謝淵整飭邊備,嚴陣以待,瓦剌再不敢犯宣府、居庸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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