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史?後妃傳》載:“德佑十四年十二月廿五,瓦剌屯兵通州,李太後召帝蕭桓於慈寧宮,以‘玄夜衛退卒’所遞密信為據,勸帝‘以龍體為重,暫遷南京避禍’,稱‘胡騎勢盛,京師難守,宗廟可暫移南都,待援兵齊聚再複神京’。帝疑其偽,遣玄夜衛勘驗密信,果查得為石遷李謨餘黨,脫逃未獲)所偽造,牽連太後近侍王氏、宮女林氏,殿內宮闈之議遂止。”
《玄夜衛檔?宮闈錄》補:“玄夜衛查得,石遷脫逃後,匿於太後近侍王氏之兄王六私宅,得王氏援引,偽充‘玄夜衛退卒’,借‘奏報軍情’之名麵見李太後——其所遞密信用理刑院舊紙,仿玄夜衛‘急遞’格式,然騎縫章‘玄夜衛北司’為私刻,墨色為鬆煙墨玄夜衛日常用桐煙墨,色褐而淡,鬆煙墨色黑帶青,二者差異顯著),玄夜衛文勘房驗視即察其偽。王氏受石遷銀飾二十件,供詞稱‘遷言助太後勸帝遷避,可安帝身,他日必獲重賞’。另查得宮女林氏,其父林皋為前鎮刑司書吏,李謨伏誅時連坐流放,林氏入宮後為石遷舊黨張成已伏誅)所聯絡,張成許‘瓦剌破城後封林氏為妃’,林氏遂屢向太後呈遞‘京師兵卒逃散過半’的偽報,其所書偽報墨色,與石遷篡改邊軍密信所用鬆煙墨一致;玄夜衛又於林氏居處搜出張成所贈銀釵釵身刻‘林’字),與張成案中查獲的贓物銀飾形製完全相同。李太後得悉實情後,愧悔不已,即日捐私產三萬兩充作邊軍軍餉,閉門省己三日,拒見外臣,此節分入《石遷蠱惑後宮案勘卷》《林氏通敵案勘卷》,分彆存於詔獄署東庫第二十九櫃、第二十八櫃。”
其一
後宮惑起聽讒言,偽傳胡騎逼宮垣。
妄報京師兵儘潰,亂君籌策擾聖筵。
慈闈念切龍體重,苦勸暫遷避險艱。
謝郎持節陳忠款,力諫死守誌彌堅。
玄夜勘書露偽跡,密擒奸佞破連環。
近侍招辜承詭計,終教邪祟伏刑愆。
慈闈愧悟明大義,同扶宗社固金天。
其二
慈闈初惑墮讒淵,誤信奸言勸帝遷。
悟後躬身明罪愆,淚陳己過謝群賢。
捐金助餉充軍實,散產紓難安社稷。
閉門省己思前失,絕卻塵緣避佞牽。
帝整乾綱防宮亂,新頒國法禁私傳。
十二月廿五的寒夜,慈寧宮的燭火透著窗紙,映出李太後焦慮的身影。她坐在紫檀木椅上,手裡捏著宮人林氏剛送來的密報,指尖反複摩挲著“瓦剌破盧溝橋,明日攻西直門”幾字,心像被寒針紮著疼。自瓦剌增兵通州,她每日都派宮人探聽軍情,可今日這密報,比往日任何一次都更驚心——若京師真破,桓兒蕭桓)身為天子,必不能苟活,這大吳的社稷,也就要完了。
“太後,”林氏端著參湯進來,聲音壓得極低,眼角卻瞟著太後手裡的密報,“這是石遷先生托奴婢遞的‘遷避策’,先生說,他前幾日在居庸關親見瓦剌騎兵,個個披重甲,京師守兵根本擋不住——若陛下肯暫遷太子和後妃去南京,就算京師有失,也能保住大吳的根。”
李太後抬頭,看著林氏——這宮女是三年前入宮的,手腳勤快,又懂些詩書,平日裡常陪她說話解悶,故而格外信任。“石遷...不是前次彈劾謝淵的罪臣嗎?”太後略起疑,林氏卻立刻跪地道:“太後明鑒!石先生是被冤枉的!他前次彈劾,是怕謝侍郎主戰誤國,如今見京師危急,冒死遞策,全是為了陛下和社稷啊!”
林氏的眼淚掉下來,砸在青磚上:“奴婢父林皋,前鎮刑司書吏,去年因李謨案連坐,奴婢入宮後,常聽石先生說‘太後仁慈,陛下仁孝,絕不能讓胡虜害了皇家’——這策子,真是為了陛下好!”太後看著她哭得真切,之前的疑慮漸漸散了:是啊,若不是真心為社稷,石遷怎會冒死遞策?林氏又怎會這般急切?
她接過“遷避策”,紙上的字歪歪扭扭,卻寫得懇切:“帝若留京,必為胡虜擒;遷南京,可憑長江之險,徐圖恢複。願太後勸帝,以龍體為重,以宗廟傳承為重。”太後的手開始發抖,想起蕭桓幼時生病,她整夜抱著他喂藥的模樣——這孩子自登基來,沒享過幾日安穩,如今又要麵臨城破之危,她怎能不心疼?
“知道了,”太後歎了口氣,把密報和策子藏在袖中,“明日我便召桓兒來,勸他遷避。”
十二月廿六的清晨,蕭桓剛從兵部議事回來,就被太監引去慈寧宮。進殿時,見李太後坐在榻上,眼圈紅腫,桌上擺著他幼時穿的小襖,心裡頓時一緊:“母後,您怎麼了?”
太後拉著他的手,掌心的涼意透過龍袍傳過來:“桓兒,你坐下,母後有話跟你說。”蕭桓依言坐下,太後從袖中掏出密報和“遷避策”,遞到他麵前:“昨夜林宮人遞來的,說瓦剌已破盧溝橋,明日就攻西直門——桓兒,京師守不住了,聽母後的話,暫遷太子和後妃去南京,你留京督戰,若真不行,也能南撤,保住性命要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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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桓拿起密報,掃過“瓦剌破盧溝橋”幾字,眉頭立刻皺起——昨日謝淵還遞來奏報,說盧溝橋守兵穩固,瓦剌攻了三次都沒破,怎麼一夜之間就“破了”?再看“遷避策”,筆跡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隻覺得墨色發滯,與尋常奏疏所用桐煙墨不同。
“母後,”蕭桓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疑慮,“這密報是誰遞的?石遷前次篡改邊信,已是罪臣,他的‘遷避策’,怎能信?”太後卻急了,攥緊他的手:“桓兒!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誰遞的?林宮人說,她親見瓦剌騎兵往京師來,石遷也是為了救你!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母後怎麼活?大吳的宗廟怎麼傳?”
太後的眼淚掉在他手背上,滾燙的:“當年你父皇走得早,母後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盼你平平安安的——京師破了可以再奪,龍體沒了,就什麼都沒了!聽母後的話,遷吧!”蕭桓看著母親憔悴的臉,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他知道母後是為他好,可“遷避”意味著棄京師、棄百姓,他怎能做這等事?
“母後,”蕭桓扶著太後的肩,“這事得從長計議,我已讓謝淵加固城防,大同、宣府援兵也到了,瓦剌未必能破城。您先彆急,我去讓玄夜衛查查這密報的虛實,若真危急,再議遷避也不遲。”太後見他鬆口,點頭道:“好,你快去查,可千萬彆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