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粥煮好了。秦飛跟著老炊役,推著粥車去操練場。兵卒們排隊打粥,謝淵站在隊尾,跟普通兵卒一樣,手裡拿著個粗瓷碗,碗沿還有個小缺口。“謝尚書,”一個年輕兵卒遞給他一塊麥餅,“這是我娘昨晚做的,您嘗嘗。”謝淵接過餅,掰了一半遞給那兵卒:“一起吃,獨吃不如眾吃。”
秦飛站在粥車旁,假裝收拾碗筷,耳朵卻仔細聽著謝淵與兵卒的對話。“謝尚書,”有個老兵問,“瓦剌還會來嗎?”謝淵咬了口餅,聲音很穩:“會來,但咱們不怕——咱們練好了兵,修好了城,還有百姓捐的糧,隻要心齊,就能守住。”另一個兵卒問:“那...陛下會不會疑您啊?前幾天的榜文,好多人都信了。”謝淵笑了笑,目光望向京師方向:“陛下是明君,終會知我心;就算陛下疑我,我也會守好京師,這是我的本分。”
秦飛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他查過的官員,要麼怕帝王猜忌,要麼趁帝王信任謀私,像謝淵這樣“知疑仍守”的,他還是第一次見。正想著,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是夥房的管事:“秦二,跟我去給謝尚書的帳房送水,記住,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
謝淵的帳房很簡陋,隻有一張案幾、兩把椅子,案上堆著京營的操練記錄和九邊的軍情簡報,沒有任何私人物品。秦飛提著水桶進去,剛要退下,就聽見帳外傳來腳步聲——是宣府衛指揮使陳安,手裡捧著一卷地圖,身上還帶著風塵。“謝尚書,”陳安躬身遞上地圖,“宣府衛的城防圖,我按您的意思,改了三處甕城的位置,您看看。”
謝淵接過地圖,鋪在案上,指著西直門的位置:“這裡的甕城,還要再加寬三尺,才能容下十門火炮;還有,城根要挖三尺深的壕溝,填上碎石,防瓦剌的攻城車。”他抬頭看向陳安,突然道:“你昨晚沒休息好吧?眼睛裡有血絲。”陳安笑了笑:“不礙事,趕路急了點——對了,林文主事昨天找過我,說‘謝尚書手握兵權,陛下已生疑,讓我離您遠點,免得受牽連’。”
謝淵的臉色沉了沉,卻沒怒:“林文是王直的舊僚,他這話,是想離間咱們。你彆理他,咱們守好自己的城,就不怕彆人說閒話。”秦飛站在角落,心裡記著“林文找陳安”這件事,手指悄悄在腰間的布上劃了個“林”字——他要查清楚,林文為什麼要離間謝淵和邊將。
午時,秦飛借口“去城外買柴火”,離開京營,去了玄夜衛北司的暗點——一家不起眼的茶館。他剛坐下,就有個穿青袍的人走過來,是林文的親信書吏:“秦小哥,我家大人讓我來給您送點‘辛苦費’。”說著,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布包,裡麵是五百兩銀子。“我家大人說了,”書吏壓低聲音,“謝淵那廝肯定有私跡,您若查出來,大人在陛下麵前保您升官;若沒查出來...您也可以‘編’點,大人不會虧待您。”
秦飛捏著銀子,指尖冰涼——他終於明白,林文、趙凱遞奏疏誣陷謝淵,不僅是為了“邀功”,還想借他的手,捏造謝淵的罪證。“我知道了,”秦飛假裝收下銀子,“你回去告訴林大人,我會‘儘力’。”書吏走後,秦飛立刻把銀子交給暗點的玄夜衛卒:“把這銀子收好,上麵有林文的印鑒,是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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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京營時,已是未時。剛進夥房,就聽見老炊役說:“謝尚書要去嶽峰祠,跟陳安、李默將軍議事,讓咱們準備點乾糧。”秦飛心裡一動:嶽峰祠是紀念狼山之戰戰死的嶽峰將軍,謝淵去那裡議事,是為了什麼?他主動請纓:“我去送乾糧吧,順便認認路。”
嶽峰祠在京師城郊的山上,祠裡隻有一個守祠老兵,祠外是茂密的鬆林。秦飛提著乾糧籃,遠遠跟在謝淵、陳安、李默身後,躲在鬆林裡,透過窗縫往裡看——謝淵正跪在嶽峰的靈位前,手裡拿著三炷香,聲音很沉:“嶽將軍,今日我與陳安、李默來此,不為彆的,隻為盟誓:此生必守大吳疆土,必護京師百姓,若有二心,甘受天誅!”
陳安、李默也跟著跪下,陳安手裡捧著父親陳烈的斷矛:“家父戰死宣府,死前說‘守土是本分’,我必遵父誌,與謝尚書共守京師!”李默則拿出一把彎刀,是他在大同衛斬瓦剌將領時用的:“我李默是邊地長大的,若京師破,我的家人也會遭難,我必與瓦剌死戰到底!”
謝淵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指上劃了個小口,血滴在碗裡的酒中;陳安、李默也跟著劃手,血滴進酒裡。三人端起碗,齊聲說:“歃血為盟,守土護民,若違此誓,天地不容!”說完,一飲而儘。秦飛躲在鬆林裡,心裡像翻江倒海——他原以為謝淵與邊將議事,是為了“私結兵權”,卻沒想到,是為了這樣一場“守土盟誓”。
守祠老兵端來熱水,給三人擦手,歎息道:“嶽將軍當年守狼山,也是這樣跟邊將盟誓,可惜啊...你們能這樣,嶽將軍在天有靈,也會高興的。”謝淵看著嶽峰的靈位,聲音帶著哽咽:“嶽將軍、陳將軍,你們放心,我們不會讓你們白白犧牲,京師不會破,大吳不會亡。”
秦飛回到京營,一夜未眠。他坐在灶房的角落裡,整理這幾天的記錄:謝淵與兵卒同食粥餅,教兵卒補垣術,手上凍瘡流血;與陳安議事時開窗透光,無半分隱秘;在嶽峰祠歃血盟誓,隻言守土護民;林文、趙凱賄賂他,欲捏造罪證...這些“痕跡”,沒有一條能證明謝淵“謀權”,反而處處體現他的忠勇。
次日清晨,秦飛向京營夥房告假,說“母親病重,要回家看看”,離開了京營,直奔禦書房。蕭桓正在看內閣的奏疏,見秦飛進來,立刻屏退左右:“查得如何?謝淵有沒有私結邊將、謀權的心思?”秦飛“撲通”跪在地上,雙手奉上記錄和證據:“陛下!謝淵是忠臣!臣這幾日所見所聞,皆為謝淵守土護民之事,無半分私念!林文、趙凱賄賂臣,欲捏造謝淵罪證,臣已將賄銀及證據帶來,請陛下查驗!”
蕭桓接過記錄,一頁頁仔細看,看到“謝淵與兵卒同食粥餅”“手上凍瘡流血”“嶽峰祠歃血盟誓”時,手指微微顫抖;看到“林文、趙凱賄銀五百兩,囑捏造罪證”時,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把記錄扔在案上,聲音像冰:“林文!趙凱!竟敢欺朕、構陷忠良!”
秦飛又道:“陛下,臣還查得,林文是王直的舊僚,趙凱是李謨的遠親——他們構陷謝淵,一是為了替王直、李謨報仇,二是想趁謝淵倒台,奪取京營兵權。”蕭桓猛地起身,龍袍的下擺掃過禦座的銅環:“傳朕旨意!周顯率玄夜衛卒,即刻擒林文、趙凱,押入詔獄署勘問!”
正在這時,謝淵的奏疏遞了進來,是關於“京營補充火器”的,請陛下批準工部趕製火箭百枚、火炮十門。蕭桓看著奏疏上熟悉的筆跡,想起秦飛說的“謝淵在嶽峰祠盟誓”,心裡突然充滿愧疚——他不該疑謝淵,不該讓忠臣受這樣的委屈。他拿起朱筆,在奏疏上批了“準”,又對秦飛說:“你去兵部,把這奏疏交給謝淵,再替朕跟他說...朕錯信讒言,疑了忠臣,讓他受委屈了。”
秦飛拿著奏疏,去了兵部。謝淵正在看京營的操練報告,見秦飛進來,愣了愣——他記得這個“京營炊役”,卻沒想到是玄夜衛的人。“謝尚書,”秦飛躬身遞上奏疏,“陛下已準您的奏請,還讓臣跟您說:他錯信讒言,疑了忠臣,讓您受委屈了。”
謝淵接過奏疏,看著上麵的朱批,眼眶突然紅了。他想起這幾日的流言、帝王的猜忌,想起嶽峰祠的盟誓,心裡的委屈瞬間消散——隻要陛下知他心,隻要能守住京師,這點委屈算什麼。“替我謝陛下,”謝淵聲音很穩,“臣會繼續練京營、備火器,不讓陛下失望,不讓百姓失望。”
秦飛離開後,謝淵拿著奏疏,走到窗前,看著遠處的京師城牆。陽光照在城牆上,積雪反射出耀眼的光,像給城牆鍍了層金。他想起父親謝承宗的話:“為官者,當知‘忠’字難寫,需以心換心,以行證心。”此刻,他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帝王的信任,不是等來的,是靠自己的忠行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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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的廷議,太和殿裡氣氛肅穆。林文、趙凱被押在階下,背後插著“構陷忠良”的斬標。蕭桓坐在龍椅上,手裡拿著秦飛的記錄和賄銀證據,聲音威嚴:“林文、趙凱,你們身為朝廷命官,不思報國,反而替王直、李謨餘黨報仇,構陷謝尚書這樣的忠良,還想賄賂玄夜衛捏造罪證——按大吳律,當斬立決,曝首京師九門,以儆效尤!”
林文、趙凱趴在地上,哭著求饒:“陛下饒命!臣是一時糊塗!”謝淵突然出列,躬身道:“陛下,林、趙二人罪該萬死,但臣懇請陛下,留他們一命——讓他們去通州糧倉督運,戴罪立功。他們若能真心悔改,也算對大吳有補;若仍不悔改,再斬不遲。”
蕭桓看著謝淵,目光裡滿是敬佩:“謝尚書宅心仁厚,朕準奏!林文、趙凱,若再敢有二心,朕絕不輕饒!”接著,他又對群臣說:“謝尚書忠勇可嘉,朕封他為‘京師守禦總兵官’,總領京師及九邊防務,賜‘尚方劍’,凡不聽調遣者,可先斬後奏!”
群臣躬身應道:“陛下聖明!”謝淵也躬身謝恩,目光掃過階下的林文、趙凱,又望向殿外的陽光——他知道,這場“帝王猜忌”的風波,終於過去了;而他守京師、護百姓的責任,才剛剛開始。
片尾
德佑十五年二月十五,蕭桓下旨:林文、趙凱流配通州糧倉,終身督運糧餉,不得回京;秦飛因“查案有功、拒賄守正”,升玄夜衛北司指揮使,仍掌暗樁事;謝淵獲賜“尚方劍”,可自主調度京師及九邊兵馬,戶部、工部需優先供應其所需糧餉、器械。
同日,謝淵在京營舉行“誓師大會”,蕭桓親往觀禮。謝淵手持“尚方劍”,站在高台上,對三萬三千京營兵卒說:“弟兄們,陛下信我,百姓信我,咱們定要守住京師,不讓瓦剌再前進一步!”兵卒們齊聲呐喊,聲音震得京師城牆都在微微顫動。
玄夜衛繼續清查林文、趙凱的同黨,共抓獲理刑院、戶部小吏七人,皆判流刑;同時,蕭桓命內閣製定《兵權監督製》,規定“京營及九邊兵馬調度,需兵部、玄夜衛雙印為憑”,既防權臣專權,又保軍事效率。
瓦剌左賢王聞知謝淵獲“尚方劍”,京營士氣大振,又得知大吳九邊援兵陸續至京師,遂徹底放棄南下之念,率部退回漠北深處,短期內再不敢犯大吳邊境。京師的烽燧燃起平安火,一串接一串,從西直門連到盧溝橋,像給大吳的江山係了條紅綢,那是忠勇的見證,是信任的紐帶,在春風裡,溫暖了整片土地。
卷尾
《大吳史?謝淵傳》載:“德佑十五年二月,帝疑淵,遣秦飛察之,飛歸奏淵‘與邊將歃血盟誓守京師,無私念’。帝釋疑,罪構陷者林文、趙凱,封淵京師守禦總兵官,賜尚方劍,總領京師及九邊防務。淵益感奮,練京營、備火器、固城防,瓦剌聞之,退師漠北。”
《玄夜衛檔?密探錄》補:“秦飛查謝淵案後,帝命玄夜衛北司‘凡查忠臣,需以“痕跡、人證、心跡”三證為憑,不得妄信讒言’;又將此案卷宗抄送九邊各鎮,令邊將‘知忠則信,知疑則慎’。德佑十五年春,京師倉廩充盈,兵卒精練,九邊安穩,大吳邊防遂入鼎盛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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