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發炮彈落在西北角樓的城磚上,酥裂的城磚瞬間崩碎,木屑飛濺;第二發炮彈擊中了木梁,支撐的粗木“哢嚓”一聲斷了;第三發炮彈,直接轟在木梁的朽壞處——“轟隆”一聲巨響,西北角樓的半個箭樓轟然倒塌,煙塵彌漫中,八十名守樓士卒的慘叫聲、木梁砸落的巨響混在一起,趙承親眼看見一名十五歲的新兵被斷梁砸中,小小的身軀瞬間被壓得變形,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把沒來得及射出的弓箭。
“不!”趙承目眥欲裂,一口鮮血險些噴出。他剛要下令士卒去救,瓦剌的箭雨就呼嘯而至,衝上去的幾名士卒瞬間被射中,倒在血泊中。
“將軍!側門……側門被人打開了!”親兵的喊聲讓趙承渾身一震。他轉頭看向側門方向,隻見側門的吊橋正在緩緩放下,一個穿著鎮刑司官服的人,正揮著白旗,對著瓦剌兵大喊:“太師,某已開側門,快進來!”
“是劉安!”秦飛派來的暗探突然喊道——他一直盯著鎮刑司舊吏的動向,沒想到劉安竟混進了城。趙承氣得渾身發抖,拔出環首刀:“劉安!你這通敵叛國的奸賊!某殺了你!”他想衝過去,卻被瓦剌的火炮攔住,炮彈落在他身邊,炸起的碎石劃傷了他的右腿,鮮血瞬間浸透了褲管。
劉安看著衝不過來的趙承,笑得得意:“趙將軍,彆白費力氣了!馬昂尚書收了某的銀子,不會來救你;王述扣了你的糧餉,你的士卒連飯都吃不飽,怎麼跟瓦剌打?識相的就投降,不然,一會兒胡騎進來,你連自刎的機會都沒有!”
瓦剌兵順著側門湧進來,像潮水般衝進西直門。趙承的士卒們雖餓肚子、少武器,卻仍在抵抗:一名斷了右臂的老卒,用嘴咬著刀,撲向瓦剌兵;一名腹部中箭的士卒,用布帶勒緊傷口,抱著瓦剌兵的腿滾倒在地,同歸於儘;還有的士卒,將滾石、熱油往下砸,砸倒一個算一個。
可寡不敵眾的局麵終究無法挽回。瓦剌兵越來越多,士卒們一個個倒下,城樓上的滾石和熱油很快就用完了。趙承的左臂被箭射中,鮮血順著手臂往下淌,滴在鎧甲上,泛著暗紅的光。他靠在垛口旁,看著身邊倒下的士卒,看著遠處衝進來的瓦剌兵,心裡滿是絕望——他知道,西直門,守不住了。
瓦剌副將巴圖騎著馬,衝到城下,看著靠在垛口旁的趙承,哈哈大笑:“趙將軍,你不是很能打嗎?怎麼不打了?快投降吧,太師說了,你若投降,還能做個千戶,比你這守城門的副將強多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趙承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滿是血絲,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千戶?某乃大吳的將領,就算死,也不會做胡賊的千戶!你回去告訴也先,某雖死,謝太保定會率大軍來報仇,大吳的百姓也不會放過你們!”
巴圖臉色一沉,揮刀指向趙承:“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給我拿下他,我要親自斬了他!”兩名瓦剌兵翻身下馬,舉著長矛衝向城樓。趙承猛地站直身體,左臂的箭傷被扯裂,疼得他額頭冒汗,卻仍握緊環首刀,迎了上去。
他的刀砍中了第一名瓦剌兵的脖頸,鮮血噴了他滿臉,卻被第二名瓦剌兵的長矛刺穿了右肩。“將軍!”親兵衝過來,擋在趙承身前,卻被瓦剌兵的彎刀砍中腹部,鮮血噴了趙承一身。親兵看著趙承,嘴唇動了動,用儘最後力氣說:“將軍……快逃……去見謝太保……”
趙承接住親兵倒下的身體,心裡像被刀割。他知道,逃不了了,也不能逃——他是西直門的守將,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這是他的本分。他推開親兵的屍體,舉起環首刀,對著巴圖喊道:“胡賊!某就算死,也要拉你墊背!”
他衝下城樓,揮刀砍向巴圖的馬腿。巴圖沒想到趙承這麼勇,趕緊翻身下馬,與趙承廝殺起來。趙承的環首刀砍中了巴圖的左臂,巴圖卻一腳踹在趙承的胸口,趙承倒在地上,右腿的舊傷又被磕到,疼得他幾乎暈厥。
巴圖舉起刀,就要砍向趙承,卻被也先喝住:“住手!留著他,我要讓他看著我怎麼屠城!”巴圖悻悻地放下刀,讓人將趙承綁起來,押到城樓前。
趙承看著瓦剌兵在街巷裡屠戮百姓,看著他們放火燒屋,看著濃煙滾滾、火光衝天,心裡像被火燒一樣疼。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叟,手裡握著一把鋤頭,衝向瓦剌兵,卻被一刀砍中頭部,鮮血濺在趙承的鎧甲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跪在地上求饒,卻被瓦剌兵一腳踹倒,孩子掉在地上,被馬蹄踩中,哭聲戛然而止。
“不——!”趙承嘶吼著,掙紮著想要掙脫繩索,卻被瓦剌兵死死按住。他看著眼前的慘狀,想起謝太保的囑托,想起父親的遺言,想起自己對士卒的承諾,心裡滿是愧疚——他沒能守住西直門,沒能護住百姓,他對不起陛下,對不起謝太保,對不起大吳的社稷!
“胡賊!某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羞辱!”趙承猛地低下頭,用牙齒咬斷了綁在手腕上的繩索,然後一把奪過身邊瓦剌兵的彎刀,毫不猶豫地抹向自己的脖子。鮮血噴濺而出,濺在城樓的柱子上,像一朵慘烈的花。趙承靠在柱子上,緩緩滑坐在地,眼神卻仍死死盯著內城的方向——那裡有他要守護的百姓,有他效忠的朝廷,有他未竟的使命。
“將軍!”幸存的幾名士卒看到這一幕,紅了眼,發瘋般衝向瓦剌兵,卻很快被淹沒在胡騎中。
也先看著自刎的趙承,沉默了片刻,然後對巴圖說:“把他的屍體掛在城樓上,讓大吳的人看看,抵抗的下場!”說完,他揮了揮手,瓦剌兵繼續在街巷裡屠戮、放火——西直門的房屋一間間被燒毀,百姓的慘叫聲、哭聲、瓦剌兵的狂笑聲混在一起,與衝天的火光一起,映紅了京師的半邊天。
西直門陷落後半個時辰,謝淵帶著三千京營卒趕到。他騎著馬,遠遠就看見西直門方向的火光,心裡一陣發緊——他昨夜接到秦飛的密報,說劉安可能通敵,便連夜調兵,想趕來支援,卻被瓦剌遊騎襲擾,耽誤了時辰。
“快!加快速度!”謝淵嘶吼著,馬鞭抽在馬背上,馬吃痛,跑得更快。可剛到西直門附近,就見一群百姓哭著往內城跑,有的身上帶著火,有的抱著受傷的孩子,有的手裡攥著親人的屍體碎片。
“老鄉,西直門怎麼了?”謝淵拉住一個老婦人,聲音急切。老婦人抬起滿是淚痕的臉,聲音沙啞:“將軍……西直門破了……趙將軍自刎了……胡賊在裡麵殺人放火……我的兒子、我的孫子,都被胡賊殺了……”
謝淵的心像被重錘砸中,他猛地勒住馬,看向西直門城樓——那裡掛著一具屍體,正是趙承,他的鎧甲染血,頭垂著,卻仍保持著站立的姿勢。“趙將軍……”謝淵的聲音哽咽,眼眶泛紅,他想起不久前還與趙承在兵部議事,趙承說“請太保放心,某定守住西直門”,可如今,卻已是天人永隔。
“殺!”謝淵拔出鎮國劍,嘶吼著衝向瓦剌兵。京營卒們也紅了眼,跟著衝上去。瓦剌兵沒想到大吳援軍來得這麼快,一時有些慌亂,可很快就穩住陣腳,與京營卒廝殺起來。謝淵的鎮國劍砍倒了三名瓦剌兵,卻因連日操勞、舊傷複發,漸漸體力不支,左臂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太保,不可戀戰!瓦剌兵太多,咱們先退到內城,加固防線!”京營卒將領拉住謝淵,勸道。謝淵看著身邊倒下的京營卒,又看了看西直門裡的火光,知道再打下去隻會徒增傷亡,隻能咬著牙下令:“撤!退到內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京營卒緩緩撤退,瓦剌兵也沒有追擊——他們需要時間清理西直門的殘敵,鞏固陣地。謝淵退到內城,看著身後的西直門,心裡滿是悲痛與憤怒——他知道,西直門的陷落,不是因為趙承無能,而是因為內奸的破壞、官官的相護,若不是周瑞匿城防弊病、馬昂縱奸、王述貪糧,西直門何至於此?
“秦飛呢?讓他立刻來見某!”謝淵對親兵喊道。很快,秦飛帶著玄夜衛卒趕來,身上還沾著血——他剛擒獲了試圖逃進內城的劉安。“太保,”秦飛躬身行禮,將劉安推到謝淵麵前,“劉安已被擒獲,他招認,是馬昂收了他五十兩銀子,拖延審理鎮刑司舊吏案,讓他有機會送布防圖給瓦剌;王述私扣糧餉五千石,也是馬昂在背後撐腰。張啟還查到,馬昂與石崇餘黨有往來,私藏了石崇的通敵密信!”
謝淵看著跪在地上的劉安,又看了看秦飛遞來的供詞,氣得渾身發抖:“馬昂、王述……這些奸賊,某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秦指揮使,你即刻去刑部大牢,提審馬昂,搜出他私藏的密信;陳侍郎,你去戶部,拿下王述,追回糧餉!某要親自去太廟,向陛下稟報西直門的情況,請求陛下下旨,嚴懲這些奸賊!”
秦飛和陳忠領命而去。謝淵整理了一下染血的官袍,翻身上馬,往太廟方向去。路上,他看到百姓們扶老攜幼,往內城逃來,有的百姓看到他,跪在地上,哭喊著“將軍,救救我們”,有的甚至拿出家裡僅有的乾糧,塞給京營卒。
一個六歲的孩子,手裡拿著用木炭寫的“守京師”,跑到謝淵麵前,仰著滿是淚痕的臉:“將軍,趙將軍是不是死了?你一定要為他報仇,一定要守住內城,不讓胡賊進來!”謝淵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頭,聲音哽咽:“孩子放心,某定不會讓趙將軍白白犧牲,定不會讓胡賊再前進一步!”
到了太廟,蕭桓正在供桌前祭拜列祖列宗,聽到西直門陷、趙承殉國的消息,當場就紅了眼,手裡的香掉在地上,摔成兩段。“趙將軍……”他聲音沙啞,“朕對不起他,對不起西直門的百姓!”
謝淵跪在地上,將西直門陷落的經過、內奸的罪證一一稟報,聲音帶著愧疚:“陛下,是臣未能及時清除內奸,未能保住西直門,臣有罪!”蕭桓扶起謝淵,眼眶泛紅:“太保無罪,是朕用人不察,是內奸可惡!馬昂、王述、劉安,還有之前的周瑞、李嵩之流,朕定要將他們一一斬除,以告慰趙將軍和西直門的百姓!”
他走到神武帝的牌位前,跪下,聲音帶著堅定:“列祖列宗在上,蕭桓今日立誓,定要清除內奸,重整軍備,奪回西直門,為趙將軍和百姓報仇!若不能做到,蕭桓願以死謝列祖列宗、謝天下百姓!”
謝淵看著蕭桓堅定的眼神,心裡的悲痛漸漸變成了堅定的信念——西直門雖陷,可君臣同心,軍民協力,隻要清除內奸,加固內城防線,定能擊退瓦剌,奪回失地,不讓趙承和百姓的血白流!
片尾
德佑七年冬,西直門陷落後第三日,秦飛將馬昂、王述、劉安押入詔獄,由刑部侍郎劉景正三品)主審。審得馬昂收受劉安賄銀五十兩、私藏石崇通敵密信七封,王述私扣西直門糧餉五千石、轉賣得銀三百兩,劉安送布防圖與瓦剌、開側門迎敵,罪證確鑿。蕭桓下旨,將三人斬於西直門城樓前,曝屍三日,以告慰趙承與百姓;馬昂、王述的家產抄沒,充作軍餉;周瑞因之前匿城防弊病,已被革職下獄,此次論罪,加判流放三千裡,永不敘用。
謝淵則與嶽謙從二品,都督同知)、李默從三品,宣府衛總兵)一起,加固內城防線——在內城周邊挖深三尺的壕溝,埋上尖木;在城牆上增設箭樓,調運新鑄的火炮二十門、弓箭萬餘支;組織百姓成立“鄉勇隊”,教他們使用簡單的武器,協助京營卒守內城。百姓們紛紛響應,有的捐出家裡的鐵器打造兵器,有的捐出糧食支援軍餉,有的甚至帶著孩子來幫忙搬石頭、挖壕溝,內城雖仍有戰爭的陰影,卻充滿了同心協力的暖意。
趙承的屍體被從西直門城樓取下,蕭桓追贈他為都督僉事正二品),賜諡號“忠烈”,將其靈位入祀忠勇祠,家屬世襲錦衣衛百戶正六品),免徭役五年。謝淵親自為趙承撰寫墓誌銘,刻在忠勇祠的石碑上,上麵寫著“公以殘軀守西直,以死明誌殉社稷,其忠可昭日月,其節可勵後人”。
瓦剌太師也先占據西直門後,本想繼續攻內城,卻見內城防線加固、大吳軍民同心,又聽說馬昂、王述等內奸被斬,知道再攻下去難有進展,隻能暫時按兵不動,與大吳對峙。他看著西直門城樓前馬昂三人的屍體,又看了看內城方向的“守京師”木牌,沉默了良久,對巴圖說:“大吳有謝淵這樣的忠臣,有這樣不怕死的百姓,看來,短期內是攻不下內城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卷尾
《大吳史?列傳第三十五?趙承傳》載:“趙承,宣府衛副總兵,從三品,德佑七年署西直門防務。瓦剌攻西直門,承率卒千餘拒敵,糧餉缺、火炮劣,內奸開側門迎敵,城破。承力戰不支,拔劍自刎於城樓,曰‘臣無顏見陛下與謝太保’。帝聞之,歎曰‘承之忠,不亞於謝淵,若內奸除、糧餉足,承何至於死?’追贈都督僉事,諡忠烈,祀忠勇祠。”
《大吳史?奸臣傳?馬昂傳》載:“馬昂,刑部尚書,正二品,貪贓枉法,縱奸通敵。收受劉安賄銀五十兩,拖延審理‘鎮刑司舊吏通敵’案,致劉安漏網,西直門陷;私藏石崇通敵密信,包庇內奸。後被秦飛擒獲,罪證確鑿,帝命斬於西直門城樓前,曝屍三日,抄沒家產充軍餉。史臣曰:‘昂掌刑部,卻知法犯法,縱奸害國,其罪當誅,其死不足以謝西直門百姓。’”
《玄夜衛檔?西直門失陷錄》補:“西直門陷後,百姓傷亡逾萬,玄夜衛卒協助京營卒收斂屍體,葬於西直門旁‘義士墓’,墓碑題‘西直門殉國義士之墓’,由謝淵親自題寫。內城防線經謝淵、嶽謙修繕,增設火炮二十門、箭樓五座,瓦剌後續三次攻內城,皆被擊退,死傷逾千,遂不敢再攻。”
《大吳史?帝紀?德佑帝傳》載:“西直門之陷,帝知內奸之禍未除,乃命秦飛加大清查力度,凡涉舊黨、通敵、貪腐者,無論官職高低,一律嚴懲;命陳忠改革戶部糧餉製度,設‘糧餉督查員’從五品),專司糧餉發放,防止私扣;命工部尚書張毅督造軍器,凡鑄工粗劣者,工匠與驗收官一並論罪。經此改革,朝政漸清,軍威複振。”
喜歡玄楨記請大家收藏:()玄楨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