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史?紀事本末?德佑德勝門回防》載:“西直門陷後,瓦剌太師也先轉攻德勝門。德勝門守將、太保謝淵正一品,兼兵部尚書、禦史大夫)率京營卒五千拒敵,然工部侍郎周瑞正三品)舊部、營繕清吏司主事劉敬正六品)匿‘箭樓木梁朽壞、城磚酥裂’之實,驗收時偽報‘堅固可守’;戶部尚書劉煥正二品)餘黨、郎中王述正五品)私扣糧餉七千石,致士卒日食僅半瓢粟,饑疲難戰。
瓦剌以紅夷炮轟德勝門,朽梁崩坍,城垣裂隙,謝淵率卒死戰,斬敵千餘,然自身傷亡逾三分之二,僅餘千五百殘卒,且多帶傷。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從二品)偵得:鎮刑司舊吏張全從六品)受石崇從二品,鎮刑司副提督)餘黨指使,在軍中散布‘內城已破、帝已遷都’謠言,欲亂軍心;刑部郎中李彬正五品)收受張全賄銀三十兩,拖延審理‘張全通敵’案,致其漏網。
謝淵審時度勢,知德勝門難守,為保皇城根基,遂率殘兵護百姓退守皇城。史臣曰:‘淵之回防,非怯戰,乃權宜之策——棄一門以保全局,舍小利而固根本。殘兵千五,卻攜百姓逾萬,非獨忠勇,更顯仁心。然內奸未除、糧餉仍缺,皇城之危,猶未解也。’”
《玄夜衛檔?德勝門回防錄》補:“謝淵退守前,命宣府衛副總兵李默從三品)率三百殘卒斷後,阻瓦剌追擊;親率千二百卒護百姓撤離,途遇瓦剌遊騎襲擾,又折損二百餘卒。秦飛在撤退中擒獲張全,審出其與李彬往來密信,為後續清奸埋下伏筆。皇城守將、都督同知嶽謙從二品)奉詔開安定門,迎謝淵殘兵入城,方解一時之危。”
德勝門高戰鼓喧,胡塵滾滾壓城垣。吏匿城瑕欺壁壘,猾胥私餉餓軍轅。炮裂梁崩城欲陷,刀寒血濺士猶拚。謝公審勢思全局,暫棄堅關護帝閽。
殘兵饑疲甲裳破,謠言惑眾亂心端。奸徒通敵傳虛語,貪僚納賄縱邪奸。刃斬亂言安眾誌,劍驅遊騎護民還。途間每見屍橫野,淚灑征衣不忍觀。
千五疲兵護萬艱,皇城門外叩天顏。帝知守棄非私意,臣願驅胡複故關。緹騎捕奸追罪證,良將屯營固帝山。至今德勝門前草,猶帶當年血漬斑。
德勝門崩雪滿川,殘兵護民退城邊。謝公瀝血安群誌,緹騎擒邪追罪愆。帝賜玄鋒明恩重,民捐粟布意拳拳。胡賊雖狠終難犯,皇城永固萬斯年。
戰罷德勝雪漫漫,疲卒扶傷護庶安。匿弊欺君吏當誅,私糧害軍胥必殘。謠言亂陣憑刃止,遊騎窺途仗劍攔。幸得皇城今暫固,猶期來日複城關。
墓上鬆風如戰鼓,碑前霜月照忠肝。從來守土非孤力,民與君臣共此艱。
德勝門的城樓上,寒風卷著雪粒子,砸在謝淵的玄鐵鎧甲上,發出“簌簌”的聲響。他扶著垛口,望著遠處瓦剌營帳的方向——那裡的篝火連成一片,像鬼火般在夜色中閃爍,隱約能聽到胡騎的嘶鳴,透著令人心悸的殺氣。
“太保,這是今日的城防巡查記錄,您看看。”兵部侍郎楊武正三品)捧著一本冊子,手指凍得發紫,聲音帶著顫抖。謝淵接過,借著城樓的燭火翻看,冊子裡“箭樓木梁完好、城磚堅固”的字樣刺眼——可他昨日親自去西北角樓查驗時,分明看到梁身有蟲蛀的孔洞,指腹探入蟲蛀孔洞,木屑簌簌沾於指端;城磚也多有酥裂,用腳一踹竟掉了一角,露出裡麵未燒透的陶土。
“楊侍郎,”謝淵的聲音低沉如寒鐵,“某昨日親至西北角樓,見木梁朽壞如腐棉、城磚酥裂似散沙,為何記錄上寫‘完好’?劉敬工部營繕清吏司主事,正六品)何在?讓他來見某!”楊武麵露難色,袖手微微發顫:“太保,劉敬說……說那是‘雨雪侵蝕的臨時痕跡’,不算朽壞,還拿了周瑞侍郎的手諭,言‘驗收已畢,再查即擾工部公務’。”
“周瑞的手諭?”謝淵猛地將冊子摔在雪地上,積雪濺起沾濕書頁,“周瑞已革職下獄,其手諭形同廢紙!劉敬這是借舊黨餘威,匿城防之弊,欲以士卒之命填此危樓!”他轉身看向城樓下的士卒,目光掃過一張張蠟黃的臉——有的靠在垛口旁,雙手捂著肚子,喉頭不時滾動,顯然是餓極了;有的裹著補丁摞補丁的舊衣,在寒風中縮成一團,牙齒打顫;一個十七歲的新兵,懷裡揣著半塊凍硬的窩頭,偷偷啃了一口,見謝淵看來,慌忙將窩頭藏進衣襟,眼神裡滿是惶恐。
謝淵放緩語氣,走到那名新兵麵前,蹲下身。新兵緊張得想要站起,卻被謝淵按住肩膀。“餓了吧?”謝淵從懷中掏出一塊油紙包著的乾餅——這是他今日的口糧,油紙已被體溫焐軟,“拿著,吃了才有力氣守城門。”新兵怔怔地接過餅,眼淚突然滾落,砸在雪地上,瞬間融成小坑:“太保……俺們不餓,俺們能守住德勝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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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摸了摸新兵的頭,指尖觸到他凍得冰涼的耳朵,心裡一陣發酸。他站起身,對楊武道:“你即刻去工部,傳某口諭:命張毅尚書正二品)半個時辰內派匠人攜木料、新磚來德勝門,修繕木梁、更換城磚,遲則以‘延誤城防’論罪,匠人、督工官一並查辦!”楊武躬身領命,剛要轉身,又被謝淵叫住:“若工部推諉,便說某親赴太廟請旨,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楊武離去未久,戶部侍郎陳忠正三品)跌撞跑來,官袍下擺沾滿雪泥,臉色比雪還白:“太保,禍事!王述戶部郎中,正五品)扣了德勝門糧餉七千石,稱‘通州倉糧受潮需核驗’,可某派去的人回稟,倉中糧穀滿囤,隻是王述私售給糧商,得銀三百兩入了私囊!某欲拿人,他卻躲進刑部李彬郎中正五品)府中,李彬竟說‘無詔捕官,乃違律之舉’,還命人攔阻!”
謝淵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如霜,喉間一陣發緊——內奸未除,舊黨盤根,城防是朽木,糧餉被私吞,這德勝門,分明是座架在火上的危樓!他走到城樓最高處,望著漫天飛雪,心裡翻湧著焦慮與憤怒:若匠人不至,糧餉不到,瓦剌驟至,這五千士卒、數萬百姓,該如何自處?
辰時三刻,瓦剌的號角聲刺破雪幕,淒厲如鬼哭。謝淵猛地抬頭,隻見萬餘瓦剌騎兵簇擁著十二門紅夷炮,踏雪而來,馬蹄踏在凍硬的官道上,震得城垣微微發顫,揚起的雪霧遮天蔽日,竟似一條白色巨蟒,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德勝門。
“滾石、熱油備妥!火炮架起!”謝淵的嘶吼穿透風雪,士卒們聞聲而動,有的扛著百斤滾石堆在垛口,有的將滾燙的熱油倒進鐵桶,蒸汽混著雪霧,模糊了視線。可當士卒們去搬火炮時,卻傳來驚呼聲——三門火炮的炮輪斷裂,兩門炮膛有裂紋,皆是之前試炮時震損,工部遲遲未修,如今能用的,隻剩五門。
“太保,能用的火炮隻有五門!”負責火炮的校尉跪在雪地裡,聲音帶著哭腔。謝淵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決絕:“五門便五門!對準胡賊炮陣,先挫其銳氣!”
瓦剌的紅夷炮率先開火,“轟——轟——”的巨響震得城樓木柱嗡嗡作響。第一發炮彈落在西北角樓,酥裂的城磚瞬間崩碎,雪沫與碎石如暴雨般砸落;第二發炮彈擊中木梁,蟲蛀的梁身“哢嚓”一聲斷成兩截;第三發炮彈正中梁身朽壞處——“轟隆”一聲,半個箭樓轟然倒塌,煙塵中傳來五十名守樓士卒的慘叫聲。謝淵親眼看見那名偷吃窩頭的新兵,被一根斷梁砸中,小小的身軀被埋在瓦礫下,一隻手從瓦礫中伸出,緊緊攥著那半塊未吃完的乾餅。
“不!”謝淵目眥欲裂,一口鮮血湧上喉頭,他強忍著咽下,血味在齒間彌漫。瓦剌的箭雨接踵而至,衝去救援的三名士卒瞬間被射成刺蝟,屍體倒在雪地裡,很快被鮮血染紅。
“弟兄們!內城已破,陛下遷都了!謝太保要棄城逃跑了!”突然,軍中傳來刺耳的喊聲,一個穿著鎮刑司官服的人站在雪地裡,揮著手臂高喊——正是鎮刑司舊吏張全從六品)。士卒們聞言,動作頓時停滯,有的放下手中的刀,眼神裡滿是恐懼;有的互相張望,議論聲漸起,軍心瞬間動搖。
“張全!你這通敵奸賊!”謝淵拔劍衝過去,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足印。張全見謝淵撲來,卻不躲閃,反而笑得囂張:“謝淵,你敢殺我?李彬郎中收了我的銀子,定會保我!再說,內城已破,你守著這破城,不過是讓弟兄們白白送死!”
謝淵揮劍斬斷張全的右臂,鮮血噴濺在雪地上,染紅一片。張全慘叫著倒在地上,卻仍嘶吼:“弟兄們快跑啊!瓦剌要屠城了!”謝淵一腳踩在張全胸口,劍身抵住他的咽喉,聲音冰冷如鐵:“誰再敢散布謠言,誰再提‘投降’二字,便是此下場!”他轉向士卒們,左臂箭傷裂痛如灼,卻強撐著挺直脊背,“內城未破,陛下未遷!某在此立誓,與德勝門共存亡,若棄城,甘受軍法!”
士卒們看著謝淵染血的鎧甲、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慘叫的張全,心裡的恐懼漸漸被憤怒取代。一個斷了左臂的老卒,用右手舉起刀,高喊:“願隨太保死戰!”眾士卒齊聲響應,喊聲震得雪沫從城樓上簌簌落下。
可瓦剌的進攻愈發猛烈,火炮不斷轟向城垣,缺口越來越大,瓦剌兵像潮水般往缺口衝。謝淵帶著士卒死守缺口,環首刀砍倒三名瓦剌兵,卻被一支寒鐵箭射中左臂,箭鏃穿透鎧甲,鮮血瞬間浸透護臂。他拔箭擲回,射中一名瓦剌兵的咽喉,卻因失血過多,眼前陣陣發黑。
“太保!匠人來了!糧餉也到了!”楊武的喊聲傳來。謝淵勉強睜眼,隻見五名工部匠人扛著木料跑來,陳忠則帶著幾名吏員捧著糧袋,身後跟著秦飛和玄夜衛卒,押著被綁的王述。可還未等匠人動手修繕,瓦剌的一發炮彈落在他們附近,炸起的碎石劃傷陳忠的臉,一袋糧食被炸破,米粒撒在雪地上,混著鮮血,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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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飛將王述推到謝淵麵前,急聲道:“太保,張全招了,李彬收他三十兩銀子,拖延審案,還與石崇餘黨有往來!某已派人去抓李彬,可他跑了!”謝淵看著眼前的慘狀——城垣將塌,士卒傷亡過半,糧餉僅夠半日,心裡清楚:德勝門,守不住了。可他不能讓士卒白白犧牲,更不能讓瓦剌順著德勝門攻進皇城。“秦飛,你率玄夜衛追李彬;陳忠,你組織百姓撤離;楊武,傳李默副總兵,率三百殘卒斷後!”謝淵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某親率殘兵護百姓退往皇城,絕不能讓胡賊傷了百姓!”
謝淵站在德勝門樓下,看著聚攏來的百姓——老弱婦孺居多,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扶著老人,有的手裡攥著破舊的包袱,眼神裡滿是惶恐。雪落在他們凍得發紫的臉上,卻沒人敢擦,隻是緊緊盯著謝淵,像盯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