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我幫您裹傷!”陳武撲過來,手裡攥著塊撕爛的戰袍布條,卻被謝勉一把推開。他咬著牙,左手死死按住傷口,指縫裡很快滲滿了血,右手揮刀迎上衝近的胡兵——那胡兵剛踏上橋板,彎刀就劈了過來,謝勉側身躲開,環首刀從下往上撩,正好劈中對方的咽喉。鮮血噴濺在他臉上,溫熱的液體順著下頜往下滴,他沒功夫擦,又轉向第二個胡兵。
瓦剌副將巴圖的吼聲從陣後傳來,胡兵像瘋了似的往橋上湧。有的踩著朽木碎片往前衝,有的舉著短銃往人群裡射,還有個胡兵抱著火油桶往橋板上扔,火油潑在陳武的戰袍上,瞬間燃起大火。陳武慘叫著滾在地上,卻仍伸手抓住一個胡兵的腿,嘶吼著“校尉快砍!”謝勉眼眶通紅,刀光一閃,胡兵的人頭滾落在地,可陳武的後背已經燒得焦黑,沒了聲息。
謝勉的環首刀砍倒第三個胡兵時,右腿突然一麻——一支狼牙箭穿透了他的褲管,箭鏃深深紮進小腿骨,他踉蹌著單膝跪地,低頭看見箭杆還在微微顫抖,鮮血順著褲管往下淌,在橋板上積成一小灘暗紅的水窪。“校尉!”李老栓拄著鋤頭撲過來,用自己的身子擋住射向謝勉的箭,箭鏃從老人的後背穿進,前胸穿出,帶著血珠釘在橋欄上。老栓悶哼一聲,倒在謝勉懷裡,手裡還攥著半塊乾餅——那是今早老栓塞給他的,說“校尉年輕,得多吃點”。
謝勉抱著老栓漸漸變冷的身體,眼淚終於忍不住滾下來,砸在老人的頭發上。他把老栓輕輕放在橋邊,撿起那把磨得發亮的鋤頭,遞給身邊的鄉勇趙二,“拿著,替老栓殺賊”。然後他用刀鞘撐著地麵,一點點站起來,右腿的疼痛鑽心,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子在骨頭裡攪,可他還是往橋中間挪——那裡是橋的咽喉,隻要守住,胡兵就過不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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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時,謝勉的環首刀已經卷了刃,刃口上崩出了七八個缺口,每砍一刀都能聽見“咯吱”的鈍響。身上的傷口添到了三處:左肩的銃傷化膿了,黏糊糊的疼;右腿的箭傷被反複拉扯,箭杆早就斷了,箭頭還留在骨頭上;肋骨下又添了個彈孔,每喘一口氣都像有針在紮。他靠在橋欄上,眼前陣陣發黑,卻仍死死盯著橋首——親兵隻剩不到五十,鄉勇也隻剩百餘,有的斷了臂,用嘴咬著刀;有的少了腿,坐在地上用短刀捅胡兵的馬腿;還有個十五六歲的鄉勇娃,身上燃著火,卻抱著個胡兵滾進護城河,一起沉了下去。
“校尉!撐住!”斷了左臂的趙二嘶吼著,用右手拿著鋤頭砸向胡兵的頭,胡兵的彎刀反手砍在他胸口,趙二倒下去時,還對著謝勉喊“彆讓胡賊過去!”謝勉的環首刀又砍倒一個胡兵,卻覺得胸口一熱——一支長箭穿透了他的胸甲,從左肩穿進,右肩穿出,箭杆帶著血珠,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他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在橋板上,血霧裡,他好像看見父親站在兵部的台階上,對他說“勉兒,要活著回來”。
他知道自己撐不住了,可橋中間還有一道用屍體堆成的矮牆,隻要再守住片刻,父親的援軍或許就到了。他用刀鞘撐著橋欄,一點點往前挪,右腿的箭杆被地麵磨斷,箭頭在肉裡攪動,疼得他眼前發黑,每挪一步,橋板上就留下一個帶血的腳印。一個胡兵見他重傷,舉著彎刀衝過來,嘴裡喊著聽不懂的胡語,刀風劈麵而來。謝勉猛地抬頭,眼裡布滿血絲,用儘最後力氣揮刀——環首刀雖然卷了刃,卻還是砍中了胡兵的脖子,胡兵的頭顱滾落在地,眼睛還圓睜著。可他自己也因為用力過猛,身體晃了晃,往橋板上倒去。
就在這時,一顆鉛彈從側麵射來,結結實實地擊中了他的咽喉。
溫熱的血順著嘴角湧出來,他想抬手捂住脖子,卻發現手臂重得像灌了鉛。他躺在橋板上,視線漸漸模糊,能看見胡兵往橋中間衝,能聽見兄弟們的慘叫聲,還能想起昨日李老栓給他的乾餅,想起父親寫的家書,想起皇城裡麵百姓的笑臉。他不甘心——他還沒跟父親說一聲“我守住橋了”,還沒看見胡賊被打跑,怎麼能死?
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手指摳著橋板的縫隙,一點點往起撐。身體越來越沉,像被冰水裹住,可他還是死死攥著那把卷刃的環首刀,刀柄上的青布被血浸透,貼在掌心。最終,他靠在橋欄上,再也沒能站起來,眼睛圓睜著,盯著皇城的方向,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橋還在,他沒辜負父親,沒辜負兄弟們。
胡兵見他死了,瘋了似的往橋中間衝,卻被剩下的親兵和鄉勇攔住。親兵們撲到謝勉的屍體旁,用身體擋住射來的箭,有的甚至趴在他身上,任由胡兵的刀砍在自己背上;鄉勇們抱著火油桶往胡兵堆裡扔,火油潑在屍體上,瞬間燃起大火,火裡傳來胡兵的慘叫,也傳來鄉勇們“守住橋”的嘶吼。
太陽升起來時,金水橋變成了一座血橋。橋板上積滿了屍體,謝勉的屍身被壓在最上麵,懷裡還攥著那把卷刃的環首刀,血從他的傷口裡滲出來,順著橋縫滴進護城河,把河水染成了淡紅色。胡兵踩著屍體想過,卻因為屍體太滑,紛紛墜河,有的被淹死,有的被河裡沒死透的鄉勇拖下水,折騰了三個時辰,竟沒能踏上橋的另一邊。
謝淵率四萬京營卒趕到時,太陽已經掛在半空。他騎著馬,遠遠就看見金水橋的黑煙,心裡像被重錘砸著——昨夜接到密報時,他正在兵部核對糧賬,手裡的筆“啪”地掉在地上,連盔甲都沒來得及穿,抓著鎮國劍就往外衝。一路上,他斬了十幾個攔路的胡騎,馬跑掉了蹄鐵也沒停,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勉兒等著我。
可他還是來晚了。
剛到橋邊,他就看見那堆像小山似的屍體——最上麵的那個身影,穿著兒子常穿的青布戰袍,雖然血汙模糊,可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勉兒!”他嘶吼著,從馬上跳下來,盔甲的關節碰撞著,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踉蹌著往橋上跑,靴底踩在血水裡,發出“咕嘰”的聲響。
京營卒想攔住他,怕橋上的屍體塌了,他卻一把推開:“讓開!那是我的兒子!”他踩著屍體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好幾次差點滑倒,卻還是死死盯著那個身影。走到謝勉的屍身前,他蹲下身,輕輕撥開壓在兒子身上的胡兵屍體——兒子的眼睛還睜著,盯著皇城的方向,手裡還攥著那把卷刃的環首刀,手指因為用力而僵硬,指縫裡還夾著半塊乾餅,是李老栓給他的那一塊。
謝淵伸出手,想合上兒子的眼睛,指尖觸到兒子冰冷的臉頰,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滴在兒子的戰袍上,與血混在一起。“勉兒,父親來了……”他哽咽著,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你說要替我守橋,你做到了……可你怎麼不等我……”他小心翼翼地把兒子抱起來,屍體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可他卻覺得有千斤重——這是他的兒子,是那個小時候總跟在他身後喊“父親教我練刀”的孩子,如今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身上的血還沒乾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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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飛帶著玄夜衛卒押著郎文、宋文、陸淳趕來時,謝淵正抱著謝勉的屍身坐在橋邊,用自己的披風一點點擦去兒子臉上的血汙。三人跪在地上,嚇得渾身發抖,秦飛低聲說“太保,罪證確鑿”。謝淵沒回頭,聲音冷得像冰:“斬了,曝屍三日,讓他們看著——這橋,是我兒子用命守住的。”
京營卒手起刀落,三顆人頭滾落在地,血濺在橋板上,與謝勉的血混在一起。謝淵沒看一眼,隻是把兒子的屍身抱得更緊,轉身往皇城的方向走。陽光照在他身上,盔甲上的血珠反射著光,像一串破碎的眼淚。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穩——他要帶兒子回家,帶兒子去見他母親,告訴她“咱們的勉兒,是個英雄”。
後來,蕭桓追贈謝勉為正五品京營僉事,諡“忠烈”,靈位入祀忠勇祠。謝淵親自為兒子選了塊碑石,刻上“七品校尉謝勉之墓”,下麵加了一行小字:“父之驕,國之殤,橋在魂在”。重修金水橋時,工匠們在橋板下發現了一塊浸透血的木板,上麵留著刀痕和箭孔,謝淵讓人把木板取下來,供奉在忠勇祠裡,旁邊放著那把卷刃的環首刀。
每年忌日,謝淵都會來忠勇祠,坐在木板和刀前,拿出兒子的絕筆詩,輕聲讀:“但使大吳固,頭顱擲亦驕”。風吹過祠堂,卷起紙頁,像是兒子在回應他。橋畔的百姓也常來“忠殤墓”前焚香,老人會指著墓碑跟孩子說:“當年有個謝校尉,才二十一歲,用命守住了咱們的家,你要記住,這太平日子,是用熱血換的。”
片尾
金水橋巷戰後三月,謝勉的靈柩與母親合葬於京郊祖塋,蕭桓親賜“忠烈坊”,立於墓前,坊上刻著“七品校尉守橋死,一腔忠烈照千秋”。
金水橋經工部重修,兩側換為堅木柵,增設箭樓四座、火炮十二門,調八千京營卒常駐,再無內奸敢在防務上做手腳。守橋的士卒們每日都會去“忠殤墓”前祭拜,擦拭謝勉的墓碑,講述他戰死的故事,久而久之,“謝校尉守橋”的事跡便在京中傳開,成為父母教育孩子的榜樣。
謝淵在之後的數月裡,率師奪回了安定門、朝陽門,將瓦剌趕出了京師近郊。每次作戰前,他都會拿出兒子的家書讀一遍,然後對士卒們說:“吾兒用命守了一寸橋,咱們也要用命守好每一寸疆土,不讓忠魂白白犧牲。”
次年春,京郊的農田重新開墾,百姓們種上了新的莊稼。金水橋畔的柳樹發了新芽,風吹過的時候,柳條拂過橋麵,仿佛在訴說著那個冬天裡,一個年輕校尉和一群百姓親兵,用生命守護家國的故事。
卷尾
《大吳史?列傳第三十九?謝勉傳》載:“謝勉,字繼忠,太保謝淵長子。自請守金水橋,率三百親兵、五百鄉勇拒瓦剌萬騎。戰三日,身被三創——左肩中銃、右腿中箭、咽喉中鉛彈,力竭殉國,時年二十有一。帝聞之,歎曰‘勉以微職,當萬夫之勇,死而不辱,此乃大吳之英也’。追贈京營僉事,諡忠烈,祀忠勇祠。”
《大吳史?忠義傳?金水橋義士傳》載:“德佑七年冬,瓦剌襲金水橋,謝勉戰死,其部三百親兵、五百鄉勇無一人降,環勉屍死戰,皆殉。帝命葬橋側,曰‘忠殤墓’,立碑曰‘金水橋殉國忠勇義士之墓’,令禮部春秋致祭。”
《玄夜衛檔?器物錄》載:“謝勉所用環首刀,卷刃,長三尺二寸,柄纏青布,刃上有七處缺口,皆戰時所留。戰後為謝淵所藏,後獻於太廟,與神武帝遺劍同置,題‘忠烈之刃’,令後世子孫觀之,勿忘‘位微不忘忠國’之理。”
二十一年少年身,敢當萬騎守橋津。三創不死猶揮刃,一死仍存報國心。血浸橋板凝寒碧,魂護皇城映日新。
至今父老橋邊立,猶指殘碑說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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