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帝紀?德佑卷》載:“成武元年冬,雪夜,南宮遞京師詔至,太上皇蕭桓就殘燭覽之,見‘謝淵力拒南遷、誓複京師’語,憶昔年朝堂辯爭事,歎‘昔年猶豫,幾誤社稷,今賴謝淵忠勇,方保京師’。時桓困南宮久,玄夜衛守者多李嵩黨羽,詔中‘拒南遷’三字,既顯謝淵之韌,亦照桓昔年之悔,更破李嵩‘謝淵謀逆’之謠,成‘君臣相知、社稷穩固’曆史閉環之一環。”今唯述桓雪夜讀詔半日之獨角始末,不涉旁支,以細節顯雪夜之寂、讀詔之慨、憶舊之悔、忠良之韌,彰“危局見忠奸,悔悟顯仁明”之理。
南宮雪片落紛紛,夜漏沉沉浸骨溫。殘燭搖紅映孤枕,孤燈挑儘照詔文。麻紙暗紋凝墨重,“拒遷”二字觸驚魂。恍回奉天當年事,滿殿爭言亂似雲。
李賊執疏叩丹陛,聲言“城破恐亡身”。“南京城高糧餉足,遷彼可保廟社存”,吏部侍郎隨附議,手展輿圖指江南。
滿朝多是趨炎客,唯有謝公挺腰身。
手捧祖冊當庭立,元興遺訓朗然聞:“天子守國門常在,君王死社稷不奔!”又言“通州倉糧實,劉郎私藏誤軍恩”,
玄夜勘明呈實證,滿庭緘口寂無音。
當時朕猶疑未決,誤聽奸言緩戰論。今日雪窗重讀此,愧懷難抑淚沾巾。嶽氏父子承忠勇,甲胄凝霜守城闉。
瓦剌已退京師複,公仍繕防未敢顰。
寒宵獨對殘燈坐,長歎江山幸有君。若使當年無此誌,大吳社稷早成塵。
南宮的雪下得密了,從窗縫裡鑽進來的風裹著雪沫,落在案角的殘燭上,讓燭火猛地顫了顫,燈花爆了一聲,火星落在攤開的《大吳祖製錄》上,燙出個細小的焦痕。蕭桓坐在案前,指尖按在焦痕處,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漫上來,才驚覺殿內的炭盆早已熄了,青磚地透著刺骨的寒意,連裹在身上的素色棉袍,都似吸儘了寒氣,貼在皮膚上發僵。
殿外傳來玄夜衛侍衛的輕叩聲,聲音隔著風雪,顯得格外模糊:“太上皇,京師詔書至,秦飛大人令臣連夜送來,需當麵呈遞。”蕭桓起身時,袍角掃過炭盆的灰燼,揚起細塵,嗆得他輕咳了兩聲。走到殿門,見侍衛身披玄色甲胄,甲縫裡積著雪,凍得臉色發白,雙手卻捧著個明黃綢布裹著的詔匣,護在胸前,生怕雪落在上麵。“呈上來。”蕭桓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接過詔匣時,觸到侍衛凍得發僵的手指,心中竟掠過一絲酸楚——這雪夜,為了遞一封詔,不知還有多少人在風雪裡奔波。
回到案前,蕭桓小心解開明黃綢布,露出裡麵的楠木詔匣,匣蓋上刻著“成武元年京師詔”的篆字,邊角貼著玄夜衛北司的封條,封條上“秦飛”二字的朱印尚新,顯是剛從京師送出。他掀開匣蓋,取出詔紙——是京師禦史台專用的麻紙,邊緣印著淺灰色的“監察司勘”暗紋,紙上的墨字是謝淵的親筆,筆鋒勁挺,卻在“拒南遷”“複京師”幾字處微微用力,墨痕比彆處深了幾分,似是寫時,仍為當年朝堂的爭執動了怒。
殘燭的光忽明忽暗,映著詔紙上的字句:“瓦剌圍城時,吏部尚書李嵩等奏請‘遷南京以避兵鋒’,臣淵持《大吳祖製錄》駁之,言‘元興帝祖訓載“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京師乃國本,遷則北境儘失,江南亦難安’;戶部尚書劉煥附嵩議,言‘通州倉糧餉僅夠十日,不遷則軍民餓死’,臣令玄夜衛文勘房主事張啟查核,得煥私藏糧餉三萬石於南京親屬糧鋪之證,煥乃止……”讀到“私藏糧餉”四字,蕭桓的指尖猛地攥緊詔紙,麻紙的毛邊硌得指腹發疼,記憶忽然被拉回當年的朝堂,那些爭執的聲音、官員的嘴臉,竟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那年京師被圍的第三日,奉天殿內的燭火也如這般昏暗,李嵩捧著彈劾疏,緋色官袍的下擺掃過殿階,聲音帶著刻意的急切:“陛下!瓦剌十萬鐵騎已至德勝門外,京師城牆殘破,軍器短缺,糧餉僅夠支撐十日!若不遷南京,待城破之日,陛下與宗室皆難保全,社稷亦將傾覆!臣請陛下速下遷詔,護宗廟以安天下!”話剛落,吏部侍郎張文便立刻出列,捧著《大吳輿圖》上前,指著圖上的南京:“南京乃龍興之地,城高池深,糧餉充足,遷彼處可重整兵馬,再圖北伐!京師乃絕地,不可守!”
殿內的官員立刻分成兩派,戶部尚書劉煥、刑部尚書馬昂當時附嵩議)等紛紛附和,說“遷乃萬全之策”;唯有謝淵站在殿中,身著太保袍,雙手捧著《大吳祖製錄》,聲音雖不高,卻壓過了滿殿的嘈雜:“《祖製錄》載,元興帝永樂元年定京師,言‘京師守,則北境安;京師棄,則北境亡’!昔年永熙帝臨終前,亦囑‘京師乃社稷根,不可棄’!今瓦剌雖強,然京營尚有五萬兵,邊衛援軍不日便到,若君臣同心死守,必能退敵;若遷,則邊衛將士寒心,百姓離散,瓦剌必乘勢南下,江南亦不可保!”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蕭桓想起當時自己的猶豫,指尖按在詔紙上的“臣淵持《祖製錄》駁之”幾字,心中滿是愧疚。那時他望著殿內爭論的官員,聽著李嵩“城破必屠”的警告,看著謝淵孤然挺立的身影,竟不知該信誰。劉煥見他猶豫,又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刻意的哽咽:“陛下!臣查過通州倉,糧餉真的僅夠十日!昨日西城已有百姓因無糧餓死,再守下去,恐生民變!”他當時信了劉煥的話,竟對謝淵說“卿之言雖忠,然民為貴,若真無糧,遷亦不得已”,話音剛落,謝淵便急得上前一步,袍角險些絆倒,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陛下!劉煥所言不實!臣已令玄夜衛查通州倉,糧餉實有二十萬石,煥私藏三萬石,欲借‘糧儘’逼陛下遷!若陛下不信,可令張啟即刻呈勘驗結果!”
可那時李嵩卻打斷謝淵:“陛下!謝淵欲以玄夜衛私查戶部,此乃專權!張啟乃淵親信,其勘驗結果不可信!”吏部侍郎張文也附和:“《大吳官製錄》載‘戶部糧餉需經吏部、刑部會同核驗’,謝淵私令玄夜衛查核,違製!臣請陛下治其專權之罪!”滿殿的附和聲壓得人喘不過氣,他竟真的令謝淵“暫停查核,待議後再定”,如今想來,那便是李嵩黨羽的算計:借“違製”“專權”的罪名打壓謝淵,借“糧儘”的謊言逼他南遷,若真遷了,他們私藏的糧餉便成了“救命錢”,還能借南遷之名掌控朝政。
詔紙上的字句繼續往下:“臣淵見陛下猶豫,恐嵩等再進讒言,乃夜登安定門,召京營將士誓師,言‘京師在,臣在;京師亡,臣亡’;都督同知嶽謙率其父嶽峰舊部嶽峰乃元興帝時名將,戰死漠北)五千人,跪於城下,言‘願隨太保死守,不敢負嶽將軍遺誌,不敢負陛下’;將士皆呼‘死守京師,不遷’,聲震城牆,陛下聞之,乃悟嵩等奸計,遂定‘死守’之策……”讀到“嶽峰舊部”四字,蕭桓的眼眶忽然發熱——嶽峰是他兒時便聽聞的名將,元興帝時率軍抵禦漠北部族,戰死在賀蘭山,臨終前還握著戰刀,喊著“護大吳”;嶽謙繼承父誌,安定門之戰時身中三箭,仍率部廝殺,這般忠勇,與李嵩之流的卑劣,簡直是雲泥之彆。
他想起那日清晨,侍衛來報“京營將士誓師,不願遷”,他走到奉天殿的城樓上,見安定門外的將士們跪在雪地裡,甲胄上積著雪,卻仍挺直腰杆,謝淵站在將士中間,左臂已因連日操勞腫得老高,卻仍握著令旗,聲音嘶啞卻堅定:“陛下請看!將士願死守,百姓願相助,京師可守!”城樓下的百姓也跟著喊“不遷!死守!”,那聲音裡的懇切,讓他終於醒悟:李嵩等怕的不是城破,是失去權力;謝淵等守的不是一座城,是大吳的社稷、百姓的希望。
蕭桓放下詔紙,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風雪立刻裹著寒氣撲進來,落在他的臉上,冰涼刺骨。望向北方,京師的方向被風雪遮住,卻仿佛能看見謝淵在安定門樓上的身影——他定還像當年那樣,每日登城巡視,查看城牆的破損,慰問受傷的將士;嶽謙也定在城樓下,率著京營舊部,操練新兵,防備瓦剌的突襲。詔紙上說“今京師已複,瓦剌退至大同衛,臣令嶽謙率部追擊,臣留京師修城牆、籌糧餉,待北伐兵起,便迎陛下歸”,這些字句,像暖流一樣淌過心田,讓他想起自己困南宮這些日,謝淵從未忘記他,從未忘記“迎上皇歸”的承諾。
他想起李嵩這些日的小動作——玄夜衛遞來的密報說,李嵩仍在南京散布“謝淵欲立蕭櫟為帝,棄上皇”的謠言,還令門生阻截江南運往京師的糧餉,妄圖讓京師再次陷入糧荒。可謝淵在詔中卻隻字未提這些,隻寫“京師糧餉已足,陛下可寬心”,這般周全與坦蕩,更讓他愧疚:當年若早信謝淵,便不會有那麼多將士戰死;若早除李嵩,便不會有今日南宮的困局。
蕭桓回到案前,取來狼毫筆,在詔紙的空白處寫下:“謝淵:昔年朕猶豫,險些誤了社稷,幸卿忠勇,率將士死守,方保京師。今嵩等仍在構陷,卿需多保重,糧餉之事,朕已令秦飛查核,必護糧餉安全。待北伐勝利,朕歸京師,定與卿同心,清奸佞,安百姓,不負將士與百姓之望。”寫下“昔年朕猶豫”幾字時,筆尖微微顫抖,墨痕暈開一點,像一滴愧疚的淚。
他將詔紙小心地折起,放進紫檀木盒中,盒中還放著嶽峰的舊戰刀當年嶽謙送來的,說“願陛下見刀如見嶽將軍,見嶽將軍遺誌”),戰刀的刀柄已被摩挲得發亮,上麵刻著的“護大吳”三字,在殘燭的光裡泛著冷光。蕭桓摸著刀柄,想起嶽峰戰死的事跡,想起嶽謙的忠勇,想起謝淵的堅韌,心中忽然有了力量:李嵩等奸佞雖仍在作祟,可隻要有這些忠良在,大吳的社稷便不會倒;他雖困南宮,卻仍能借秦飛傳遞消息,助謝淵清奸佞,助蕭櫟穩朝政。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殘燭的光漸漸弱了,燈花又爆了一聲,似在提醒他夜已深。蕭桓起身,將炭盆裡的灰燼撥開,添了幾塊新炭,用火種點燃,火苗漸漸竄起來,殿內終於有了一絲暖意。他重新坐下,拿起詔紙,又讀了一遍——這一次,不再有愧疚,隻剩敬佩與期盼。詔紙上的每一個字,都透著謝淵的忠勇與擔當;每一句話,都藏著大吳的希望與未來。
想起永熙帝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謝淵乃忠良,嶽謙乃勇將,日後可托大事”,如今想來,先帝的眼光何其準。若永熙帝還在,見謝淵拒南遷、複京師,見嶽謙承父誌、守國門,定會十分欣慰。他對著炭盆的火苗,輕聲道:“皇父,兒臣知錯了,兒臣定會記住當年的教訓,信任忠良,清除奸佞,護好您留下的江山。”
殿外的風雪漸漸小了,天邊泛起一絲微亮,蕭桓將詔紙放回楠木詔匣,蓋好匣蓋,放在案角。他走到殿內的先帝神位前神位是他困南宮後,令小太監臨時設的,供奉著元興帝、永熙帝的木牌),躬身行禮,聲音低沉:“列祖列宗在上,兒臣今日讀謝淵之詔,知京師已複,瓦剌已退,兒臣心中甚慰。兒臣定當與蕭櫟、謝淵、嶽謙同心,清剿李嵩奸黨,迎北伐勝利,早日歸京,護大吳社稷,安天下百姓,不負列祖列宗之托。”
行禮畢,他重新走到窗邊,風雪已停,天邊的微亮漸漸變成淡金色,映在南宮的宮牆上,竟有了幾分暖意。他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京師的謝淵、嶽謙定已開始忙碌,南京的蕭櫟、秦飛也定在為北伐做準備,而他,也該為大吳做些什麼——哪怕困在南宮,也要傳遞消息,揭露奸佞,做忠良們最堅實的後盾。
小太監端著早膳進來時,蕭桓正坐在案前,修改給秦飛的密信,信中寫“李嵩門生阻截京師糧餉,令玄夜衛死士暗中護送,若遇阻撓,可先斬後奏;另查李嵩私藏糧餉的倉庫位置,待時機成熟,一並查抄,獲取罪證”。小太監將早膳放在案上,見太上皇臉色比往日好,心中也鬆了口氣。
蕭桓接過密信,仔細讀了一遍,確認無誤後,交給小太監:“速交秦飛大人,務必親手送到。”小太監領命退下後,蕭桓拿起粥碗,喝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裡,讓他渾身都舒展開來。他望向窗外,天邊的金色越來越亮,心中滿是期盼——期盼秦飛能順利護好糧餉,期盼謝淵、嶽謙能早日肅清瓦剌,期盼北伐能早日勝利,期盼他能早日歸京,與忠良們一起,讓大吳重現往日的繁榮,讓百姓再也不受戰亂之苦、奸佞之害。
片尾
南宮的雪停了,天邊露出魚肚白,案上的殘燭已燃儘,隻留下一截焦黑的燭芯。蕭桓將給秦飛的密信交給小太監後,重新走到窗邊,望著北方的天際——那裡是京師的方向,是謝淵、嶽謙守護的地方,也是他期盼歸往的地方。
殿外的玄夜衛侍衛換了班,新上崗的侍衛是秦飛安插的人,見他望向北方,輕輕躬身:“太上皇,天快亮了,京師的消息,想必很快就會傳來。”蕭桓點點頭,聲音帶著一絲暖意:“是啊,天快亮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帶著一絲初春的暖意,吹在他的臉上。他知道,這風雪過後,大吳的春天,也該來了——謝淵會守住京師,嶽謙會肅清瓦剌,秦飛會護好糧餉,蕭櫟會穩住朝政,李嵩等奸佞終會伏法,他也終會歸京,與忠良們一起,護好這大吳的江山,護好這天下的百姓。
卷尾語
大吳太上皇南宮雪夜讀詔半日,非僅“覽一詔、憶舊事”之事,實為“明己過、識忠奸、堅信念”的心理蛻變。從雪夜接詔的孤寂,到讀詔憶朝堂辯爭的愧疚;從悟李嵩黨羽“借南遷謀權”的奸計,到敬謝淵“持祖製守京師”的忠勇;從感嶽謙“承父誌護國門”的擔當,到定“助忠良清奸佞”的決心,蕭桓之心路,映照著大吳危局下“悔悟即仁明”的道理——昔年的猶豫,成了今日鑒奸佞的鏡;謝淵的忠勇,成了今日護社稷的盾;嶽氏的遺誌,成了今日勵人心的火。
此讀詔之事,有三重意義:其一,破“謝淵謀逆”之謠——詔中“拒南遷、複京師”的細節,證謝淵守的是社稷,非為奪權;其二,顯蕭桓之悟——從“信奸佞”到“識忠良”,從“困守南宮”到“願助清奸”,為後續皇室內部凝聚打下基礎;其三,承“忠勇遺誌”——嶽峰戰死、嶽謙死守、謝淵力拒,三代忠勇的傳承,成了大吳中興的精神根基。
然危局仍在:李嵩黨羽未除,糧餉阻截之險仍存;瓦剌雖退,仍窺北境;北伐之路,尚需君臣同心、將士用命。蕭桓之憶舊,非為沉溺過去,乃為以史為鑒——昔年能破南遷之議,今日便能破奸佞之謀;昔年能聚將士之心,今日便能聚天下之力。大吳的中興,非一人之功,乃“君悔悟、臣忠勇、民同心”之功,而南宮雪夜讀詔之日,便是這“同心”的新起點。
喜歡玄楨記請大家收藏:()玄楨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