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兒勉書
吾兒勉:
德佑十五年秋望,月滿中天,父獨坐書房,案上燭火搖曳,映輿圖中宣府故地,恍惚見汝束發辭家時影——那日汝負吾所贈《元興帝北伐策》,腰懸父舊年戍邊所得銅佩,跨烏騅出德勝門,回首揚鞭謂吾曰:“父待兒雪宣府之恥,兒必使胡騎不敢近城半步!”彼時風卷旌旗,汝衣袂翻飛,眼神如炬,父立城頭目送,既喜汝有乃父風骨,又暗憂邊塵萬裡,霜刃無情。今汝在宣府西衛整軍半載,聞汝每日雞鳴起訓卒,黃昏巡城堞,斥退瓦剌小股遊騎三役,士卒皆言“謝將軍年少而勇,有嶽武穆遺風”,父聞之,舉杯自賀,淚卻落杯中。
然父今處危局,不得不預為汝計。自石遷伏誅,舊黨雖折其魁,然李嵩掌吏部,暗植門生故吏於六部;馬昂主刑部,每以“律法”為名包庇奸佞;徐靖守詔獄,仍匿石遷餘黨未清。父以太保兼兵部、禦史台,總京師布防,整九邊軍務,雖蒙今上信任,然“權高震主”之忌、“功盛招讒”之禍,如影隨形。前日李嵩借“宣府衛增餉”事,使禦史劾吾“私調京營補邊,有擅權之嫌”;馬昂則扣壓汝所上《邊軍冬衣請奏》,謂“國庫空虛,需緩議”——實則江南賦稅被其黨羽以“治水”名截留,私貯於李嵩私宅。父雖遣秦飛暗查,然舊黨盤根錯節,恐旦夕間構陷之禍即至。
若他日父遭讒被斥,或貶謫遠州,或削職為民,汝切記三事:
其一,速棄宣府衛副總兵之職,卸甲歸鄉,勿作半分停留。可密托宣府衛總兵李默,為汝遞辭呈,言“母老需養”,切勿言及父事。歸鄉後,即取祖宅東園二頃薄田,老仆陳忠尚在,可依其教種黍植桑,晨耕於隴畝,暮課弟繼孝讀《論語》,勿涉兵法,勿論朝政。昔年父藏於東壁的《神武帝開國錄》抄本,可付之火,免留“私習國史”之口實。
其二,勿與官府往來,勿受地方官延請。舊黨恨父刺骨,必令郡縣密察汝行蹤,若見汝與官吏交,必羅織“陰結地方,圖謀複起”之罪。汝歸後,可閉戶謝客,唯與鄉鄰耕織相安,遇縣吏催科,依製納糧即可,勿爭勿辯。汝母素患冬咳,父已囑藥鋪張老醫每歲秋寄黃芪、川貝,汝但按時為母煎服,勿使勞累。
其三,若聞父遭不測,切勿入京訟冤。舊黨正欲誘汝至京,一網打儘。汝當撫弟成人,教其“寧為農桑翁,不為官場客”,吾謝家世代忠良,不患無官,唯患無後。昔元興帝北伐時,偏將趙某遭讒死,其子隱於鄉野,後遇邊寇,率鄉鄰築堡自守,保一方平安,太祖聞之,亦歎“此真忠臣之後”——汝若能安守隴畝,護家人平安,即父之孝子,大吳之良民。
父非願汝棄“守邊”之誌,實因時勢險惡。汝年方二十一,英氣勃發,然“留得青山在”,方有他日報國之望——若今身陷囹圄,不僅父誌難酬,汝母與弟亦無所依。前日汝寄來宣府衛所產棗乾,父每食一粒,即念汝戍邊之苦,今書此信,棗乾尚餘半袋,父不忍儘食,待汝歸時共嘗。
若事緩,則遣老仆阿福密送宣府;若事急,則焚於燭火,勿留片紙,恐為奸人所得,反害於汝。汝性剛,易衝動,切記“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父雖遠,魂必護汝。
書不儘言,言不儘意,唯願月照宣府,汝安吾安,家國皆安。
父淵手書
德佑十五年秋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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