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正一品兵部尚書兼管禦史台事謝淵,謹昧死稽首上言,為瀝情懇請奉迎太上皇還京安養,以篤聖孝之誠、以固社稷之本、以破奸邪之謀,仰祈陛下聖鑒裁奪事。
竊惟我大吳立極百年,以“孝”為治道之根、以“親”為人倫之綱。太祖高皇帝龍潛濠州時,即奉皇考仁祖皇帝、皇妣淳皇後避兵滁陽,蔬食粗衣,未嘗稍離;及定鼎應天,首建太廟,歲時躬祭,親奉太牢,詔曰“凡為君者,忘親則忘國,忘國則亡身”,此為萬世不易之家法。元興帝靖難定鼎,迎仁孝文皇後於北平,敕工部造“迎鑾殿”,親率百官郊迎三十裡,每日退朝必至宮闈問安,故能內安宗親、外服四夷。陛下嗣位以來,循太祖、元興之遺軌,撫育諸藩、存問故老,天下皆稱“仁孝”。然太上皇自德佑十二年北狩,迄今三載,羈旅邊庭,風霜摧折,臣每得玄夜衛密報,輒撫案流涕,是以不避忌諱,昧死上請。
太上皇昔年以邊事孔棘,親率六師巡狩宣府,原欲效元興帝北伐之英武,振我大吳邊防之頹勢。不意瓦剌入寇,陽和衛一戰,我軍因糧餉不繼、器械窳敗此實李嵩前任吏部時,徇私擢用庸將、克扣軍器經費所致),暫陷被動。太上皇為安軍心,不退反進,駐蹕陽和衛空城,與士卒同宿土炕、共食麥飯。
去年冬,塞北大雪,深及三尺,糧道斷絕。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密遣小校潛入太上皇行在,歸報雲:“太上皇帳中無炭火,唯老內侍以自身綿袍覆其足;日食唯凍麥餅二枚、雪水半瓢,見邊軍有凍餒死者,撫其屍哭曰‘是朕之過也’。”今年春,太上皇染風寒,咳血不止,太醫院使因舊黨阻撓,遲至半月方得遣往,而所攜藥材,竟有半數黴變後查係詔獄署徐靖授意下屬克扣替換)。秦飛曾密錄太上皇《塞下思歸》詩一首,雲“風沙侵鬢雪,關月照愁顏。故裡三千裡,誰為寄客書”,臣得此詩,夜讀再三,淚濕袍袖。
夫太上皇為陛下之尊父,昔年陛下為太子時,太上皇親授《太祖寶訓》,每至“君者當以民為念”之句,必執陛下手曰“汝他日登基,勿忘此語”;及瓦剌入寇,太上皇以“陛下初立,國本未固”,毅然親征,此非為一己之威,實為護持社稷。今以萬乘之尊,困於荒城,舊疾未愈,新寒又侵,陛下若念父子之親、憶撫育之恩,豈忍聽其久困邊地而不恤?《禮記》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陛下聖仁,當知“尊親”非空言,而在實利其安、實遂其願也。
考之往史,凡聖君之治,莫不以奉親為急。周文王為西伯時,太任居豳,值犬戎作亂,文王棄兵戈之務,親率族人護太任遷於岐,每日三問安:“食飲安否?寢寐安否?寒暖適否?”其後三分天下有其二,實由孝德感孚民心。漢文帝母薄太後,昔隨其父居代,文帝入繼大統,即遣車騎將軍薄昭太後弟)率羽林軍千人迎歸,居長樂宮,文帝“五日一朝,親奉湯藥,未嘗廢離”,故文景之治,刑措不用,蓋以孝治化天下也。
我大吳列祖,尤重此道。永熙帝為皇太孫時,章皇後染目疾,永熙帝每日以舌舔其目載於《永熙實錄》),及即位,迎章皇後居清寧宮,凡四方貢物,必先奉皇後,然後自用。即如先帝永熙帝晚年,雖病體沉屙,仍親迎皇叔襄王於南宮,設宴款留,曰“宗室和則天下安”。此皆我大吳“孝治”之成例,陛下所當法也。
今若奉迎太上皇還京,則上合太祖“尊親固本”之訓,下契永熙“睦親安邦”之範,天下士民見陛下“不忘故父”,必爭相效孝,由是家風正而官風清,官風清而國政舉。反之,若聽任太上皇久羈邊地,舊黨必借“陛下忘親”之語蠱惑宗室、煽動民心,甚者勾結瓦剌,以“奉太上皇複位”為名構亂臣已得秦飛密報,李嵩門客曾潛往瓦剌營地,有所窺伺),此非危言,實乃社稷之大患也。
奉迎太上皇還京,非獨為父子之私,實有三利焉:
其一,固民心而安宗室。太上皇在邊三載,與邊軍將士同甘共苦,陽和衛、宣府衛將士,多有昔年太上皇親擢者,如宣府衛副總兵李默,即太上皇為太子時所拔武進士,每言“太上皇恩同再造”。今若迎歸,則邊軍必感陛下“不忘舊恩”,益發效命;宗室諸王見陛下孝待故君,亦必消“猜嫌”之心,共護社稷。去年冬,岷王曾遣人至京,密問“太上皇何時還京”,可見宗室之心,亦係於此。
其二,破奸邪而清政路。舊黨餘孽李嵩、徐靖之流,自太上皇北狩後,即幸災樂禍,一方麵克扣邊軍糧餉以填私囊,一方麵散布“太上皇不複還”之語以固權位。近更暗遣人至陽和衛,誘太上皇左右“作怨望之書”,欲嫁禍陛下“不慈”。若迎太上皇還京,則此等謠言不攻自破,李嵩輩“借事構亂”之謀必敗;臣更可借太上皇親述邊地糧餉被克扣之實,窮究李嵩、徐靖之罪,以清吏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其三,安邊防而服遠人。瓦剌自去年宣府大敗後,雖遣使求和,然其可汗脫脫不花仍懷窺伺之心,見太上皇在邊,常以“奉還太上皇”為要挾,索求關隘之地。若迎太上皇還京,則瓦剌“要挾之資”儘失,再無借口侵擾;且四夷見我大吳“君父和樂”,必謂“天朝上國,孝治昌明”,不敢輕舉妄動。昔漢宣帝迎武帝神主於甘泉宮,匈奴呼韓邪單於聞之,即遣使入貢稱臣,此“孝德服遠”之明證也。
為使奉迎之事萬全,臣謹籌三策,伏請陛下裁奪:
其一,定奉迎之儀。請陛下敕禮部尚書王瑾,依元興帝迎仁孝皇後之製,定“郊迎禮”:遣臣為“奉迎使”,持節、捧璽書,率羽林衛親軍三千皆選隨元興帝北伐舊部子弟,忠謹可靠),星夜赴陽和衛;陛下降禦座,率百官至德勝門外二十裡“望親台”候迎,太上皇至,陛下親奉鑾輿,入承天門,以明“聖孝”之誠。
其二,葺安養之所。南宮自永熙帝時即為宗親安養之地,然年久失修,承運殿漏雨、欽安殿垣頹。請敕工部尚書張毅,以“修舊如舊”為則,用宣府產鬆木補葺殿宇,不施彩繪、不增雕飾,以合太上皇“不尚奢華”之性;內置內侍二十人皆太上皇潛邸舊人)、宮女十人選五十以上老成者),專司奉侍;遣太醫院使張仲景其曾隨太上皇巡邊,知其肺寒舊疾),每日辰時入南宮診脈,調治湯藥。
其三,明朝政之界。太上皇昔年北狩前,已頒詔“命陛下監國,總攬朝政”,今還京後,臣請陛下禦奉天殿,率百官、奉太上皇,頒“罪己詔”謝邊地之勞),再頒“頤養詔”,明示天下:“太上皇專心養疾,不複乾預朝政;百司奏事,悉聽陛下裁決。”昔元興帝迎仁孝皇後還京,亦頒“後宮不得乾政”之詔,終保朝政清明,此可仿行。
伏惟陛下聖鑒:太上皇在外一日,則奸邪有窺伺之隙、民心有疑懼之端、邊防有要挾之患。臣聞“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陛下身行孝德,則家齊;家齊則國治;國治則天下平。今邊事稍寧、內患可製,正奉迎太上皇還京之良機,若失此機,他日悔之晚矣。
臣昔年隨太上皇巡宣府,親見其雪夜披甲巡營,撫士卒曰“我大吳將士,皆為社稷乾城”;今臣為兵部尚書,既不能護太上皇於當年,若再不能迎太上皇於今日,臣有何麵目見邊軍將士、見太祖列祖於地下?故臣願以死請:若陛下準奏,臣必竭儘駑鈍,保太上皇安返京師;若陛下不準,臣請解兵部尚書之職,赴陽和衛陪侍太上皇,以儘臣子之分。
臣無任惶悚泣血、待命之至!
謹奏。
正一品兵部尚書兼管禦史台事臣謝淵
成武三年秋九月望日
喜歡玄楨記請大家收藏:()玄楨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