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台諫誌》載:“禦史台掌糾察百官、肅正綱紀,禦史雖品秩不高,可風聞奏事,彈劾三公。”神武皇帝立國初,特詔“禦史彈劾需憑實據,不得妄訐”,意在防“台諫淪為黨爭工具”;元興帝時,禦史彈劾吏部尚書“貪墨”,三日即查實定罪,可見台諫之權本為“澄清吏治”而設。
今謝淵因倡奉迎之議遭禦史彈劾“結交南宮,意圖不軌”,劾章雖被蕭櫟留中不發,卻暴露了朝堂“黨同伐異”的黑暗——禦史借“風聞奏事”構陷異己,李嵩等權臣暗中操縱,台諫之權淪為排除忠良的利器。
這場“彈劾與留中”的博弈,不僅是謝淵個人的孤立之境,更是大吳台諫製度異化的縮影。
台諫章飛落禦階,霜毫字字染陰災。“結連故君”書罪款,“私贈重禮”捏虛差。權臣暗改劾章稿,衛使密拘證者埋。禦史盲從承意旨,隻憑風聞把忠埋。
孤臣持疏當庭辯,內侍證詞列案排。“送絮隻為寒衣薄,入南宮非為異謀乖。”侍郎急喝“狡辯甚”,緹帥隨聲“請下獄台”。刑卿獨挺言“當查”,眾臣緘口怕株災。
聖主凝眉持劾久,龍椅坐暖意難裁。留中不發存疑慮,既恐奸邪又忌才。街頭流言飛似箭,朝堂孤立影成骸。衛司暗覓人證出,勘官終尋筆跡差。
真相雖明猜忌在,南宮路阻詔難開。縱然千指皆歸罪,剛腸不折向丹墀來。
謝淵暫代玄夜衛指揮使的第七日,剛在兵部衙署與都督同知嶽謙議定宣府衛烽燧聯動之策,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便神色凝重地闖入,手中捧著一卷彈劾章疏:“太保,禦史台監察禦史王昱遞上劾章,彈劾您‘頻繁遣人往來南宮,私贈太上皇金銀綢緞,意圖結連故君、謀逆不軌’,劾章已遞入禦書房。”
謝淵接過劾章,隻見上麵字跡潦草卻語氣淩厲,開篇便稱“據玄夜衛舊部密報,謝淵自掌玄夜衛後,每月遣親信入南宮三次,所贈之物遠超‘儘孝’之禮,更與太上皇密談‘複位’之事”,末尾還附“證人”姓名,標注為“南宮守門校尉李某”。他指尖撫過“謀逆不軌”四字,隻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這劾章看似“風聞奏事”,實則句句直指死罪,且“證人”李某早已被周顯革職,顯然是李嵩、周顯暗中操縱禦史捏造的罪名。
“王昱是李嵩的門生,”秦飛壓低聲音道,“屬下查到,他昨日曾入吏部衙署見李嵩,今日一早就遞了劾章。周顯還命人在京師散布流言,說‘謝太保要借太上皇複位攬權’,如今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人心浮動。”
謝淵放下劾章,目光掃過案上的邊軍糧餉文書——宣府衛近日雪災,糧餉短缺,若此時因彈劾之事分心,恐生邊患。他深吸一口氣:“秦飛,你即刻去查‘證人’李某的下落,若能找到他,便可揭穿劾章的謊言;另外,命玄夜衛北司加強京師巡邏,嚴禁散布流言者,穩定民心。”
“屬下明白!”秦飛領命而去,謝淵剛想傳楊武商議對策,兵部侍郎楊武已匆匆趕來,手中拿著一份急報:“太保,山東巡撫遞來奏疏,言‘王昱的劾章已傳到山東,生員們群情激憤,欲入京請願為您辯白’;但李嵩已命吏部下文,嚴禁各地巡撫‘妄議台諫劾章’,違者降職!”
謝淵眉頭緊鎖:“李嵩這是怕各地巡撫為我說話,先堵了言路!楊侍郎,你速回兵部,擬一份奏疏,詳細說明我遣人入南宮隻是送寒衣、問安康,並無他事,附上內侍、校尉的證詞,遞入禦書房;另外,傳我鈞令,命山東巡撫安撫生員,切勿入京——若生員鬨事,正好給李嵩留下‘煽動民亂’的口實。”
楊武領命離去,謝淵獨自坐在案前,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他知道,這場彈劾絕非偶然——李嵩在“暫緩奉迎”後仍不滿足,欲借台諫之力徹底扳倒自己,而周顯則想借此恢複玄夜衛指揮使之職,二人沆瀣一氣,布下了這張“構陷之網”。更讓他憂心的是,蕭櫟本就對他心存猜忌,這劾章無疑會加劇帝王的疑慮,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之境。
辰時三刻,朝會開始。蕭櫟端坐龍椅之上,禦案上赫然擺著王昱的劾章,臉色陰沉如水。“謝淵,”他率先開口,聲音冰冷,“王昱彈劾你‘結交南宮,意圖不軌’,你可有話說?”
謝淵出列躬身:“陛下,臣冤枉!臣遣人入南宮,隻為太上皇寒衣單薄,送去棉絮、糧食,儘臣子之孝,絕無‘結連複位’之事!劾章所言‘證人’李某早已被周顯革職,心懷怨恨,故捏造證詞;王昱身為禦史,不查實情便風聞奏事,顯然是受人指使!臣已將內侍、校尉的證詞整理成疏,請陛下閱示!”
他遞上奏疏,太監總管轉呈給蕭櫟。李嵩見狀,立刻出列道:“陛下,謝淵的奏疏不足為信!‘儘孝’何須每月三次遣親信入南宮?所贈之物更是遠超規製,分明是彆有用心!王昱乃台諫官員,‘風聞奏事’是其職責,謝淵反誣他‘受人指使’,分明是想打壓台諫,獨斷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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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侍郎張文、詔獄署提督徐靖紛紛附和:“臣等附議!謝淵掌兵部、禦史台、玄夜衛三權,權勢過盛,若再結連故君,必成心腹大患!懇請陛下將謝淵交刑部審訊,查明真相!”
謝淵怒聲道:“李嵩!你敢說王昱不是受你指使?他是你的門生,昨日還入吏部見你,今日便遞劾章,這難道是巧合?徐靖身為詔獄署提督,不查舊黨餘孽,反而助紂為虐,你與李嵩、周顯勾結,構陷大臣,該當何罪?”
徐靖臉色一白,卻強作鎮定:“謝淵血口噴人!臣隻是據實而言,何來‘勾結’之說?”
就在此時,刑部尚書馬昂出列道:“陛下,臣以為,此事需查明屬實再做定論。王昱的劾章有‘證人’之名卻無實證,謝淵的奏疏有內侍、校尉證詞卻需核驗,不如命禦史台左僉都禦史與刑部侍郎劉景共同徹查,三日之內給出結果——既不冤枉忠良,也不縱容奸佞。”
此言一出,禮部尚書王瑾、工部尚書張毅紛紛附和:“臣等附議,請陛下命人徹查!”他們雖不屬謝淵一黨,卻也看不慣李嵩借台諫構陷異己,更擔心謝淵若被冤,會引發邊軍動蕩——謝淵掌九邊防務,邊軍將士多服其調度,若他出事,邊患必生。
蕭櫟沉默著,目光在群臣間來回掃視。他深知馬昂所言有理,卻也忌憚謝淵的權勢,若徹查後證明謝淵清白,自己恐難再製約他;若直接治罪,又恐失了邊軍將士之心。良久,他終於開口:“王昱的劾章,留中不發。徹查之事,準奏——命左僉都禦史、劉景即刻著手,三日之內奏報!”
“陛下聖明!”馬昂等人大聲道。李嵩卻臉色微沉——他本想借劾章直接扳倒謝淵,如今蕭櫟留中不發還命徹查,顯然是對劾章存疑,自己的計劃落了空。
朝會後,左僉都禦史與刑部侍郎劉景立刻著手徹查。二人先是傳訊“證人”李某,卻發現李某早已失蹤,據其鄰居稱,昨日有玄夜衛校尉將其帶走,此後再無音訊。左僉都禦史立刻去見暫代玄夜衛指揮使的謝淵:“太保,李某失蹤,恐是被周顯滅口,徹查之事受阻,該如何是好?”
謝淵沉吟道:“周顯雖被降職,卻仍有舊部在玄夜衛,定是他命人帶走李某。你且先核驗內侍、校尉的證詞,確認我遣人入南宮的目的;另外,傳訊王昱,問他‘密報’來源,若他說不出實情,便可坐實‘捏造罪名’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