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寅時,一匹渾身浴血的戰馬衝入皇城,馬背上的士兵幾乎虛脫,仍死死攥著染血的奏折。
“八百裡加急——!”
宮門守衛看清來人腰牌後臉色大變,兩名侍衛立刻架起搖搖欲墜的傳令兵,疾步奔向養心殿。
“報——!北境軍情!”
傳令兵跪在殿外青石板上,雙手高舉奏折,乾裂的嘴唇滲出血絲。
他的靴底早已磨穿,腳掌血肉模糊地黏在石板上,身後留下一串觸目驚心的血腳印。
小鄧子慌忙接過奏折,掀簾入內時急得差點被門檻絆倒,此時殿內龍涎香濃得嗆人,皇帝正披衣批閱奏章。
“陛下,周將軍急報。”
邵弘皺眉接過,火漆印上還沾著傳令兵的血。
展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血腥與腐臭的氣息撲麵而來,聞之令人作嘔。
「臣周璟安冒死啟奏:巫城官倉僅存黴糧四百七十三石,百姓易子而食。臣親見老婦烹煮亡夫殘肢,幼童爭搶腐鼠......」
「許黨轉運使王德忠,三年間克扣賑災糧四萬八千石,轉售黑市獲利百萬。巫城縣丞劉德海供認,其中四成送入許府......」
邵弘猛地攥緊奏折,他想起許國公倒台前,那老匹夫還在禦花園跟他信誓旦旦:“老臣兩袖清風,家無餘財”。
真是個滿嘴謊言的老賊!
「臣擅開軍糧三千石賑災,按律當斬。然百姓餓殍遍野,臣實不忍見。若陛下要治罪,請待臣平定北狄後,再取項上人頭!」
最後幾行字跡淩亂模糊,像是被水漬暈開。
皇帝下意識用指腹擦拭,不知是周璟安情真意切的淚漬,還是傳令兵滾燙的汗漬。
“傳二皇子。”邵弘突然開口,帶著怒氣:“立刻!”
小鄧子連滾帶爬地退下,差點撞上聞訊趕來的汐貴妃。
她穩穩端著參湯,輕聲詢問:“陛下,發生什麼事了,您臉色那麼差。”
“看看這個。”
邵弘將奏折推到她麵前,“朕的百姓,竟然淪落到吃死人肉!”
汐貴妃掃過幾行字,拿起手帕捂住嘴乾嘔起來。
哪怕她並非官宦出身,卻也從未見過如此慘狀。
不過片刻,珠簾猛地被掀開,邵嶸疾步入內,墨綠錦袍下擺還沾著晨露。
他剛要行禮,皇帝已將那封染血的奏折擲到他懷中。
“嶸兒,你來處理。”
短短六個字,重若千鈞。
邵嶸展開奏折時,內心不由得震撼。
當讀到“幼童以土充饑,腹脹如鼓而亡”時,他猛地合上奏折,喉結劇烈滾動。
“兒臣......”他聲音哽住,隨即重重叩首,“請父皇準許兒臣開江南糧倉緊急調撥,並徹查貪汙腐敗之人!”
“準。”皇帝疲憊地揉著眉心,“彆讓朕再看到第二個巫城。”
公主府內,邵庭將奏折湊到燈下細看。
羊皮紙燈罩將火光濾成昏黃色,映得他眉間那道皺痕愈發深刻。
“周大人這封奏折...”邵嶸壓低聲音,“寫得妙極。”
確實妙。
邵庭指尖撫過那些力透紙背的字跡,他的愛人不愧是曾經的翰林院修撰,通篇沒有一句直接指責皇帝,卻每個字都在泣血控訴。
「自永春十四年禁邊貿以來,巫城稅賦減七成,而朝廷征糧反增三成......」
邵庭冷笑,蘸墨在宣紙上寫道:「好個許國公!封閉商道是他提議,加征糧稅也是他主張,最後貪墨的還是他!」
[這老東西死了還留一堆下禍害!]
“不止。”邵嶸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我剛查了戶部檔案,許黨這些年以"防北狄滲透"為由,陸續封閉了十二個邊境城鎮的商道。”
他指尖點在一行數字上:“而這些地方,恰好都是許家子孫姻親擔任轉運使。”
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
邵庭盯著賬冊上那些天文數字,真是覺得朝堂上那些人,比北狄更該殺!
怪不得大邵一日不如一日,原來早被這群蛀蟲掏空了根基!
「現在怎麼辦?」他寫道,「直接開倉放糧治標不治本。」
邵嶸沉吟片刻:“我有個想法,但需要你配合。”
他湊到邵庭耳邊低語幾句。
邵庭眼睛漸漸亮起來,抓過毛筆在紙上飛速寫下幾行字,又反複塗改數次,最終推給邵嶸看:
「以工代賑。開邊境三城試點通商,讓災民參與商道修繕,日結工錢。既可緩解饑荒,又能逐步恢複邊貿。」
邵嶸撫掌輕笑:“不愧是三弟。不過...”他指了指“通商”二字,“這兩個字在父皇麵前要換成"邊防建設"。”
邵庭會意地點頭。
皇帝現在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提議與北狄通商,哪怕隻是間接的邊境貿易。
“對了,關於糧草的事情,我們也許儘快想些辦法,給周將軍籌集到。”
邵庭點頭,提筆寫道:[京城四大糧行囤積新糧七萬餘石,借口春汛運力不足,實則待價而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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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嶸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
邵庭唇角微揚,從櫃中取出一本藍皮賬冊,翻開內頁,密密麻麻記錄著各倉實際存糧,與報給官府的數目相差近半。
「母妃的胭脂水粉,總要有人采買。」邵庭繼續寫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而啞巴公主的侍女,最不引人注目。」
邵嶸撫掌而笑:“很好!這些奸商哄抬米價,正撞在刀口上。”他忽然壓低聲音,“但直接查抄恐引朝野震動...”
邵庭早有準備,又寫:「明日未時,宜嬪嫂嫂邀我賞梅。」
邵嶸先是一愣,隨即恍然。
宜嬪正是許國公侄女,其兄許明德掌控京城最大的永昌糧行,雖自己兄長未曾參與刺殺,但礙於許崇山所犯罪惡之大,遲早會被皇帝問罪。
更何況,自許家倒台後,宜嬪在宮中便如履薄冰,地位尷尬。她那位尚且年幼的小皇子,也難保日後不受牽連。
如今風水輪流轉,她正愁找不到機會向汐貴妃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