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段明昭。”
他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在天台微涼的夜風中響起,不帶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將那枚芯片舉到眼前,眸光深沉地凝視著它,仿佛能透過這冰冷的造物,看到那個烽火連天的時代。
看到那個一身軍裝、眉宇間帶著少年意氣與後來沉鬱的男人,看到那片被戰火蹂躪的土地,以及那些在絕望中掙紮、最終被鮮血與黃土掩埋的芸芸眾生。
那個時代,遺憾太多了。
段明昭的抱負與隕落,段明蘭的掙紮與守護,蘇硯清的隱忍與犧牲,趙常之的幡然醒悟與壯烈結局,還有慶喜班、北平城、乃至整個華夏大地上,無數手無寸鐵、命如草芥的百姓……
他們的哭聲與鮮血,似乎都凝結在了這枚小小的芯片裡。
“我想改變的,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命運。”
邵庭的聲音低沉下去,卻更加堅定,帶著一種近乎沉重的責任感:“還有那些我見過的,沒見過的,所有被時代碾碎的人。”
他不想再看到那麼多無辜的鮮血,去澆蓋早已冰冷的墳塋。
孟思行靜立在一旁,他沉默地注視著邵庭,眼中情緒複雜。他理解這份沉重,卻也更明白其中的艱難。
“我可以為你提供遠超那個時代認知的武器和醫療設備。但曆史的洪流僅憑一兩個人,哪怕擁有超前的知識和技術,想要徹底扭轉,尤其是改變‘所有人’的命運,幾乎是不可能的。”
邵庭聞言,緩緩抬起過頭,看向孟思行。
他的臉上並沒有出現被質疑後的不悅或沮喪,反而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那笑容裡有幾分悵然。
“我知道思行。我知道這很難,甚至可能最終隻是一場徒勞。”
他輕輕摩挲著手中的芯片,語氣輕得像一聲歎息,“但你就當是讓我去做一場大團圓的美夢吧。”
“一場在現實曆史中永遠無法實現,但在我的世界裡,或許能拚湊出的——海清河晏,故人無恙的美夢。”
孟思行看著邵庭眼中那簇不顧一切也要燃燒起來的火焰,所有勸誡的話語最終都咽了回去。
既然他心意已決……
孟思行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的聲音變得沉穩而有力,帶著毫無保留的支持:“我會努力幫助你。所有我能調用的資源、分析出的數據、推演出的最優路徑,都將為你服務。”
他無法成為邵庭身邊那個與他並肩穿越烽火的人,但他可以成為那個在現實與數據的縫隙間,為他編織美夢的人。
孟思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虛擬與現實的界限,落在邵庭身上:
“直至你夢醒,或是夢成。”
邵庭深深看了孟思行一眼,一切儘在不言中。他握緊了手中的芯片,那冰冷的觸感似乎也因他掌心的溫度而逐漸變得滾燙。
這一次,他不僅要贏回那個人,還要從曆史的齒輪下,找回一個本該更好的明天。
“邵老板,《貴妃醉酒》要開嗓了!”
一聲略顯急促的催促,驟然驚醒了邵庭。
他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略顯斑駁的銅鏡,鏡中人眼尾上挑,泛著精心勾描的桃紅,一身水袖戲服如水波般垂落。
他立刻明白了,這裡是慶喜班後台,脂粉香氣混雜著陳舊木料的味道,還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北平城特有的市井喧囂……
他回來了。
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指尖觸及冰涼的妝台,那真實的觸感讓他微微顫栗。
“邵老板?您發什麼呆呢?前頭客人都等急了!”小廝見他不動,又急急催了一聲。
邵庭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所有的恍惚與震撼在瞬間被收斂進眼底最深處。
他站起身,水袖自然垂落,即便內心已是滄海桑田,外在的儀態卻依舊是那個名震北平的邵老板,從容不迫,風華入骨。
“這就來。”
簾幕掀開,鑼鼓聲驟然放大,撲麵而來的是滿堂賓客的熱浪與茶香。
紅布之上,燈光灼熱。
他踩著熟悉的台步,雲手,轉身,水袖劃出圓潤的弧線,開口唱道:
“海島冰輪初轉騰——”
嗓音清亮婉轉,一如往昔,瞬間壓下了場內的嘈雜,引來滿堂喝彩。
然而,他的目光卻如同精準的箭矢,穿透晃動的光影與喧囂的人聲,直直射向二樓那處雅座——
在那裡,一群穿著軍校製服的年輕男子正嬉笑談論著,而被他們簇擁在正中間的,正是段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