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多日的暴雨終於停歇，灰蒙蒙的天空逐漸透出久違的蔚藍。餘震的頻率明顯降低，從最初每小時十幾次到現在偶爾才輕微晃動一下。前線不斷傳來好消息，318國道搶通了！都汶高速恢複通行！電力供應正在逐步恢複！
陸臣站在臨時指揮部的停機坪上，看著公司那架銀灰色的小型客機再次起飛。這已經是今天第三趟運輸任務了，機艙裡滿載著繃帶、抗生素和即食食品。返程時則會帶回一批重傷員。此前在搬運東西的都是誌願者，大多都是大學生，還有很多附近村民和年輕人。
此刻的機艙內，珠珠趴在舷窗上，看著腳下連綿的青山。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但新奇感很快被擔憂取代——老丹增在隔壁艙位輸液，醫生說他的腿傷需要去大醫院進一步治療。
"喝點水。"隨行護士遞來溫熱的牛奶，"再過一小時就到成都了。"
確實等急了。當飛機平穩降落後，珠珠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在接機口來回踱步的紮西。一年不見，記憶中那個青澀的少年已經長成挺拔的青年，隻是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睛還和從前一樣。
"珠珠！"紮西衝過來一把抱起她轉了個圈，又趕緊去看老丹增的傷勢，"車就在外麵，我們直接去北京。我在郊區租了個帶院子的小房子，安靜適合養傷。"
從成都到北京的火車上，珠珠一直盯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
"等安頓好了，"紮西壓低聲音說，"先養傷。"
珠珠眨了眨眼睛，老丹增在對麵座位上發出均勻的鼾聲。
顏嫣把趙氏醫療的醫護人員和救護車交給部隊統一協調後，就隻負責後勤醫療的補助。營地雜亂的帳篷區，泥水濺濕了她的褲腳。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讓她突然停住腳步。
齊司禮正彎腰給傷員檢查傷口，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深刻。
她幾乎認不出他了。
記憶中那個永遠一絲不苟的男人，此刻穿著沾滿塵土的衝鋒衣，下巴上冒著青黑的胡茬。最讓她心驚的是他滿頭的短發裡夾雜著刺眼的銀白。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如今布滿血絲，眼角刻著深深的紋路。
"齊司禮..."
聲音輕得被風吹散。顏嫣看見他換藥時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看見他起身時下意識扶住後腰的動作。四十歲的男人，身上卻帶著五十歲的疲憊。
當年珠珠失蹤時，他兩鬢添了幾根白發。
如今卻像被抽走了十年光陰。
齊司禮突然抬頭，目光穿過嘈雜的人群與她相遇。那一瞬間顏嫣看到他眼中閃過萬千情緒——驚喜、痛苦、愧疚，最後都歸於深深的倦意。
齊司禮包紮完最後一個傷員，手上的動作終於停下。他緩緩直起身，轉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顏嫣。
四目相對，誰都沒有先開口。
下一秒，他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顏嫣怔了一瞬，隨即抬手回抱住他。他的身體很沉，像是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整個人幾乎壓在她身上。她能聞到他身上混雜著藥水、塵土和血腥的氣息，能感受到他胸腔裡沉重的呼吸，能聽見他心跳的聲音，緩慢、疲憊，卻依然固執地跳動著。
他沒有說話，但顏嫣知道，他已經累到了極點。
"走吧，"她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聲音低柔，"我帶你回去休息。"
她領著他穿過嘈雜的醫療營地，回到團隊臨時駐紮的住處，一間簡陋但乾淨的木屋。屋內隻有一張窄床、一把椅子和一個小火爐，但至少能遮風避雨。
"你在這裡養傷，"顏嫣遞給他一杯熱水，"彆再硬撐了。也彆回你那回個帳篷了。"
齊司禮接過水杯，卻沒有喝。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嗓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我找到線索了。"
顏嫣的手指驀地攥緊。
"齊家派去找珠珠的人，"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在雅安街上看見一個六七歲的女孩，長得……很像我，也很像她周歲照片上的樣子"
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她和一位喇嘛走在一起，像是在義診。"
顏嫣的呼吸幾乎停滯。
“我現在負責趙氏醫療的後勤調配和傷員補助工作，可以重點篩查所有轉移人員的名單，同時向後方醫療站的工作人員逐一詢問線索。"
她的指尖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調出災區分布圖，"雅安周邊登記在冊的寺廟共有十七座，我們可以組織人手逐個排查。"
她微微蹙眉，繼續補充："既然在雅安發現了疑似珠珠的蹤跡，是不是應該把原先安排在緬甸邊境的搜尋人員調回來？集中力量在雅安周邊展開地毯式搜索？"
齊司禮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現在這個階段，我們不具備開展地毯式搜查的條件。"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邊緣，"即便真找到了，珠珠以後也難免要麵對流言蜚語。"
目光轉向帳篷外忙碌的醫護人員："大哥大嫂現在都在一線，他們可以在救治傷員時多留意剛獲救的人員。"頓了頓，"明遠帶著搜救隊任務繁重，但前線情況他最清楚。"
最後看向顏嫣，眼神堅定："你坐鎮後方，把轉移人員的名單把控好，這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齊司禮說完，眉間的疲憊忽然舒展，嘴角揚起一抹驕傲的弧度："不愧是我齊家女兒。"他眼底泛起溫柔的光，"小小年紀就能跟著喇嘛學醫救人。"
顏嫣注意到齊司禮神色恍惚，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掌心觸到一片滾燙。她眉頭倏地蹙起："你在發燒。"
手指順著滑到他汗濕的鬢角，觸到幾縷黏連的發絲。帳篷外透進的天光裡，能看清他眼底泛著不正常的血絲，呼吸也比平時急促許多。
"傷口感染引起的發熱。"她利落地解開他臂上繃帶，紗布粘連處帶出少許血絲，"必須馬上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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