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嫣在夢中又回到了那片山林。
暴雨傾盆，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生疼。遠處的山路上，珠珠小小的身影在風雨中搖搖晃晃地奔跑，單薄的衣衫被雨水浸透，緊緊貼在瘦弱的背上。她的赤腳踩在泥濘裡，每一步都濺起渾濁的水花。
"珠珠！珠珠！"顏嫣撕心裂肺地喊著，聲音卻被呼嘯的狂風吞噬。她拚命向前追去，可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山林在暴風雨中哀嚎，參天古木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突然，一聲巨響，前方的樹木接連倒下，粗壯的樹乾橫亙在路中央，徹底阻斷了去路。顏嫣發瘋似地想要翻越，卻被一根倒下的樹枝重重壓住。
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就在她絕望掙紮時，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
"傻孩子，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這聲音讓顏嫣渾身一顫。她抬頭，看見母親站在雨中，身上還穿著那件熟悉的藏青色布衣，麵容慈祥如昔。母親輕輕一抬手，壓著顏嫣的樹枝便化作點點熒光消散。
"媽！珠珠她...珠珠不見了..."顏嫣抓住母親的衣角，像個迷路的孩子般痛哭失聲。
母親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雨水和淚水，輕聲道："孩子自有她的路要走。"話音未落，母親的身影便開始變得透明。
"不！彆走！告訴我珠珠在哪裡！"顏嫣驚慌地想要抓住母親，卻隻握住一把冰涼的雨水。
夢境轉換，她站在老家的堂屋裡，四周是斑駁發黃的牆壁，空氣中彌漫著香燭和黴味混合的氣息。奶奶佝僂的身影從陰影裡慢慢顯現，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扭曲著，渾濁的眼睛裡迸發出刻骨的恨意。
"掃把星！"老人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顏嫣鼻尖，嘶啞的聲音像鈍刀割著耳膜，"你就是個天煞孤星！克死我兒子，克死你娘，現在連你弟弟的耳朵都被你耽誤聾了！"
顏嫣踉蹌後退，後背撞上供桌。香爐"咣當"倒地，香灰撒了一地。她看見供桌上父母的遺像在晃動，照片裡的母親依然溫柔地笑著，而父親的目光卻像在無聲譴責。
"現在連你自己的種都弄丟了！"奶奶突然撲上來揪住她的衣領，腐朽的氣息噴在她臉上，"你怎麼還有臉活著？啊？你怎麼不去死？！"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奶奶猙獰的麵容。顏嫣渾身發抖，想辯解卻發不出聲音。她看見自己的雙手正在潰爛，黑色的紋路順著血管蔓延，是啊，她就是個災星，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會不幸......
"不是的......"她終於擠出一絲氣音，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奶奶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我不是......"
雷聲轟然炸響時，顏嫣驚坐而起。波士頓公寓的落地窗外，暴風雨正拍打著玻璃。她摸到滿臉冰涼的淚水。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窗玻璃映出她蒼白的臉，和夢中奶奶怨毒的眼神漸漸重疊。
顏嫣盯著手機，波士頓淩晨三點的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蜷縮在飄窗邊，指尖懸在齊大嫂的號碼上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喂，顏嫣？"齊大嫂的聲音帶著高原地區特有的沙啞，背景音裡隱約能聽見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的聲響。
"大嫂，打擾了。"顏嫣不自覺地攥緊了睡袍腰帶，"我就是想問問......"
"正要說呢！"齊大嫂打斷她，語氣突然興奮起來，"重點排查了二十幾個偏遠寺廟。"電話那頭傳來翻動紙張的嘩啦聲，"昨天在一個小山頂上找到個塌了的老廟，門口有個小喇嘛說......"
顏嫣突然坐直了身子，月光在她驟然收縮的瞳孔裡碎成無數光點。
"說他們廟裡確實有個跟著義診隊幫忙的卓瑪。"齊大嫂頓了頓，"但那孩子是本地藏民，家裡有爺爺和哥哥，今年都八歲了......"
"顏嫣？您還在聽嗎？"齊大嫂的聲音突然變得小心翼翼，"這孩子的年齡對不上，何況人家是土生土長的......"
"我明白了。"顏嫣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辛苦大哥大嫂幫忙找。"
齊大嫂說“自家孩子，應該的。”
掛斷電話後，她機械走到廚房前接水，卻發現杯中的水麵正漾著細密的波紋，原來自己的手在抖。八歲，她在心裡默算，珠珠今年該是六歲了。
察覺到自己情緒不對勁，翻出珠珠剛丟失時用的藥，藥片滑入喉嚨的瞬間，顏嫣嘗到熟悉的苦澀。她回臥室靠在床頭，看著自己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指節泛白，像是被無形的恐懼緊緊攥住。水杯在唇邊傾斜，卻灑了一半，冰涼的水漬在睡裙上洇開一片深色。
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深呼吸，可腦海中全是夢境裡奶奶猙獰的麵容，詛咒般的話語在耳畔回蕩，"你怎麼不去死！"
藥效漸漸發作，意識開始模糊。恍惚間，她感覺自己墜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突然，腳下的大地開始震顫。
夢境中的世界天崩地裂，高樓如積木般坍塌，尖叫聲被轟隆的巨響吞沒。顏嫣跌跌撞撞地奔跑，碎石和瓦礫砸在她身上，可她感覺不到疼。遠處，一個模糊的小身影被埋進廢墟，隻露出一隻蒼白的小手，是珠珠嗎？
她拚命扒開碎石，指甲斷裂，鮮血淋漓，可挖出來的卻是一張又一張陌生的臉。他們睜著空洞的眼睛，嘴唇蠕動著，發出無聲的控訴："是你害的……是你……"
場景驟然轉換。
她站在醫院的走廊裡，四周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弟弟的耳朵被紗布包裹，鮮血滲出，而他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怨恨。母親躺在停屍房的推車上，臉色青白，唇角卻詭異地揚起，仿佛在說："下一個就是你。"
顏嫣想逃，可雙腿像灌了鉛，動彈不得。
黑暗中，無數雙手從地底伸出，抓住她的腳踝，將她往下拖。她掙紮著，喉嚨裡擠不出一點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沉入深淵……
"顏嫣！"
一道熟悉的聲音刺破夢境。
她猛地睜開眼，冷汗浸透床單，胸口劇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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