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司禮的心莫名提了一下，下意識地追問：“你的白馬王子……不會是陸臣吧？”這個猜想讓他感覺有點複雜。
珠珠立刻露出一個“你在開玩笑嗎”的表情：“那是爸爸！才不是白馬王子！”語氣斬釘截鐵。
齊司禮悄悄鬆了口氣，不是陸臣就好。那他順著線索猜：“是……紮西？”那個救了她、照顧她多年的哥哥？
“也不是紮西哥哥。”珠珠搖了搖頭，眼神飄向遠方，陷入了回憶裡，聲音也變得輕緩而清晰：“是地震的時候……我被困在一個山坡上，走不動了。雨特彆大，閃電就像在身邊劈下來，雷聲轟隆隆的，嚇死人了，根本看不清前麵的路。山上的石頭和泥巴不停地往下滾……我以為我肯定要死了。”
她的描述讓齊司禮的心都揪緊了。“然後……他就出現了。”珠珠的眼睛裡仿佛有了光，“是個軍人哥哥。他長得特彆特彆好看，像會發光一樣。他把我從泥裡挖出來，背著我走。他就是我的白馬王子。”
說著，她從睡衣領子裡掏出一個用紅繩串著、磨得光滑鋥亮的子彈殼，小心翼翼地捧給齊司禮看：“你看，這是他送我的。他說……這是他打的第一顆子彈留下的彈殼。”
她頓了頓，小聲補充了一句：“我的那個平安扣……就送給他了。”仿佛這是一件極其珍貴的交換。
齊司禮的心緒複雜難言，他湊近仔細看那枚彈殼，果然在上麵看到了一個清晰的、刻上去的林字。
他立刻追問，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知道他的名字嗎？或者其他信息？部隊編號什麼的？”
珠珠失落地搖搖頭：“不知道名字。我聽他領導訓話……他好像有個爺爺，不準他再冒險跳傘救援了，說他是家裡的獨苗苗……可是他還是去了。”她的語氣裡充滿了對那位“白馬王子”的敬佩和擔憂。
最後，她的小臉上蒙上一層陰影，輕聲說：“也不知道……他現在還活著嗎？後來我發燒了，第二天就和老丹增爺爺被轉移送到成都的醫院，再後來就被紮西哥哥接到北京了……就再也沒見過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隻剩下溫暖的燈光和一段塵封在小女孩心底、關於災難與拯救的朦朧記憶。齊司禮看著女兒珍視地握著那枚彈殼，心中百感交集。那個隻留下一個姓氏和一枚彈殼的年輕軍人，成了女兒心中無可替代的英雄，也成了一個需要去尋找和感謝的謎。
珠珠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開始下逐客令：“哎呀，好困呀，我要睡覺了！爸爸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齊司禮看著女兒這副小大人模樣，心裡真是百感交集。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世界和秘密，甚至還有了“白馬王子”，似乎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需要他事無巨細的照顧和陪伴了。一股淡淡的失落感縈繞心頭。
他俯下身，溫柔地在珠珠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柔聲道：“好，晚安，珠珠。”
為她掖好被角，調暗燈光，齊司禮才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帶上了門。
他沒有立刻回自己的院落，而是轉身又走向了齊奶奶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
裡麵傳來齊奶奶依舊清晰的聲音：“進來吧。”
齊司禮推門進去。隻見房間裡隻亮著一盞柔和的睡眠燈，齊奶奶已經半靠在床頭。而旁邊的那張小床上，顏嫣似乎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勻，但眉頭卻微微蹙著。
齊司禮放輕腳步，走到小床邊，低聲對奶奶說：“奶奶您還沒睡？我抱她回她房間去吧，彆吵著您休息。”
齊奶奶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然後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擔憂說：“你看看她，睡著了這眼珠子還在底下轉呢！就沒個安生時候。”
齊司禮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心疼和無奈：“嗯，她夢魘的毛病一直比較厲害”
齊奶奶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沒給她配點安神的藥好好調理調理？總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睡眠是根基，根基不穩，什麼都白搭！”
齊司禮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力：“開始不知道，她自己吃的西藥。明天和她商量換中藥，隻是她這症結……更多在心。憂思驚懼過度，心神不寧，不是單靠藥物能徹底解決的。”他頓了頓，看向顏嫣的睡顏，帶著一絲期望，“也許……珠珠回來了，她心裡最大的石頭落了地，能好一些吧。”
齊奶奶沉默了片刻，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輕輕歎了口氣：“唉……說到底，還是人小承擔的多，這丫頭，看著柔順，心裡頭……負擔重著呢。”
齊司禮剛彎下腰，手臂正準備穿過顏嫣的膝彎和後背將她抱起，卻對上了一雙驟然睜開的眼睛。
顏嫣似乎是從淺眠或夢的邊緣被驚擾，猛地醒了過來。她的眼神初時還有些渙散和迷茫，帶著未散的驚悸，直直地撞入齊司禮近在咫尺的視線裡。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滯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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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嫣像是需要時間重啟認知，過了好一會兒，眼底的迷霧才漸漸散去，認出了眼前的人以及自己所處的環境。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唇，隨即用手撐著小床，自己坐了起來。
兩人之間有一種無聲的默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仿佛任何言語都會打破這深夜的寧靜，或者觸及某些不願在奶奶麵前談論的話題。
顏嫣轉向齊奶奶的方向，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微啞：“奶奶，我們先回去了，您早點休息。”
齊奶奶靠在床頭，將剛才那一幕儘收眼底，她隻是慈祥地點點頭：“哎，好，快去睡吧，都累了一天了。”
齊司禮也低聲說了句：“奶奶晚安。”
兩人前一後地輕輕走出了齊奶奶的房間，替奶奶關好了門。
走廊裡夜涼如水，隻有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顏嫣隻穿著單薄的居家服，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走在前麵的齊司禮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沒有任何停頓和詢問，直接脫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柔軟的羊絨針織開衫，反手就披在了顏嫣的肩上。
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做過無數次。
針織衫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那股清冽的雪鬆氣息，瞬間將微涼的夜寒隔絕在外。
顏嫣一愣，下意識地就想脫下來還給他：“不用，我……”她的話還沒說完，齊司禮卻像是沒聽到一樣，已經邁開步子，徑直朝著她院落的方向走去了，隻留下一個挺拔卻略顯疏離的背影。
顏嫣抓著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針織衫，看著他已經走出一小段距離的背影，拒絕的話卡在喉嚨裡。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將開衫攏緊，小跑著追了兩步，跟在他身後不遠處。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在寂靜的廊下，隻有輕微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交錯。披在肩上的溫暖與前方那個沉默的背影，構成了一種複雜難言的氣氛，仿佛隔閡仍在，卻又有著斬不斷的舊日習慣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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