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後,趙師爺掩著唇打了個綿長的哈欠。
思緒已飄向百裡外的圓山寨——明日這批洋貨啟程時,自己究竟該隨車隊去道賀姑爺與大小姐的訂婚宴,還是等苗疆公主從海防歸來,眾人結伴同行?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太師椅扶手的雕花,公主水蔥般的指甲輕叩茶盞的聲響仿佛還在耳畔。
誰能料到,姑爺竟真采納了他的舉薦,將苗疆公主捧上了“啟思閣”大掌櫃的寶座。
作為謝禮,公主親自拍板將“啟新銀行”首座支行落地河口,青磚灰瓦間,燙金匾額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夜風卷著帳幔撲進窗欞,趙師爺忽然起身推開半扇木窗。
遠處紅河泛著粼粼波光,不知此刻安南海防的夜,是否也有這般月色?公主和小龍周旋在洋人之間,那身墨綠色的錦緞旗袍,可還能抵禦港口鹹澀的海風?
或許是心有靈犀吧!此時海風裹著鹹腥掠過雕花欄杆,苗疆公主的旗袍裙擺被吹得簌簌作響。
小龍用獨臂穩穩扶住她微晃的身形,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腕骨——這場為蘇俊舊識阮友豪設的接風宴,終究米酒還是讓她喝得太多了。
宴廳內觥籌交錯聲隱約傳來,彩色琉璃燈將窗紙映得五光十色。公主倚著廊柱輕笑,鬢邊珍珠流蘇隨著動作輕顫:“這南海的風……倒比紅河的烈些。”
小龍望著遠處墨色海麵,浪濤卷著碎銀般的月光,忽然想起趙師爺信中反複叮囑的
“小心海防小日子的勢力。”
喉間的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一句:“風大,咱們回吧。”
海風掀起苗疆公主耳畔的珍珠墜子,忽有軟糯童音自回廊轉角傳來。
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赤著腳丫奔來,藕荷色的奧黛上繡著金線纏枝蓮,隨著跑動泛起細碎流光。
她鬢邊彆著半朵沾露的雞蛋花,烏溜溜的杏眼彎成月牙,用帶著安南腔調的中文脆生生道:“阿姨,爹爹請您去嘗嘗安南的灰水粽子!”
苗疆公主蹲下身,指尖堪堪觸到女孩腕間銀鈴,忽頓在半空。
海風卷起女孩額前碎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那眉眼間七分靈秀、三分矜貴,倒像是從年畫裡走出來的玉娃娃。
“你可是叫阮友氏蘭?”
話音未落,小女孩已仰起天鵝般的脖頸,唇角梨渦盛滿笑意,鄭重其事地點頭,腕間銀鈴隨著動作叮咚輕響,恍若遠處傳來的晚潮。
晚風掀起阮友氏蘭飛揚的奧黛裙裾,她蹦跳著的身影逐漸融進燈火通明的宴會廳。
苗疆公主望著那抹漸漸縮小的藕荷色,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觸碰小女孩發間雞蛋花的清甜。
銀鈴般的笑聲仿佛仍在耳畔回響,可眼前晃動的,卻是蘇俊臨走前意味深長的叮囑:“阮家幼女,他日或成關鍵。”
暮色中,女孩腕間的銀鈴在光影裡明明滅滅,像極了夜航船的信號燈。
苗疆公主摩挲著鬢邊的翡翠簪子,忽然覺得蘇俊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藏著比紅河還要深邃的秘密——誰能想到,這個赤著腳、發間彆花的嬌憨孩童,竟會是今後攪動風雲的關鍵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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