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山從老宅回來後的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他正準備帶著鐵牛和石頭去新買的那三畝水澆地看看。
忽然,院門口傳來一陣小心翼翼的、帶著幾分猶豫的敲門聲。
這大清早的,會是誰?
張大山心中疑惑,走過去拉開了院門。
門外站著的,竟然是他的那個“寶貝”二弟——張二狗。
今天的張二狗,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
他不再是那副縮頭縮腦、賊眉鼠眼的樣子。
也沒有了上次跟著劉氏上門時的那份狐假虎威。
更不見前幾天來討食時的那種無賴和撒潑。
他低著頭,佝僂著背,身上那件本就破舊的衣服顯得更加肮臟和褶皺。
頭發亂糟糟的,如同雞窩一般。
臉上也帶著明顯的憔悴和……一種似乎是發自內心的沮喪和頹唐。
他的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或者一夜未睡。
看到張大山開門,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立刻就開口要這要那,或者陰陽怪氣。
而是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用一種極其低沉、沙啞、還帶著幾分哽咽的聲音,怯生生地喊了一聲:
“大……大哥……”
這幅做派,若是換了不知情的人看到,怕是真的會以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或者……真的浪子回頭、痛改前非了。
但張大山,看著眼前這個演了半輩子戲的弟弟,心裡卻隻有冷笑和……更深的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家夥突然擺出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絕對沒安好心。
八成是昨天看到自己對病重的父親都隻肯拿出那麼點“有限援手”,徹底斷了他想靠老子訛詐大哥的念想。
又或者是被劉氏和張婆子將怨氣都撒在了他這個沒用的男人身上,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現在,是想換個策略,打“悲情牌”和“兄弟牌”,來騙取自己的同情和……口袋裡的銀子?
“有事?”
張大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冷淡,如同數九寒冬裡的冰碴子。
他依舊堵在門口,沒有絲毫要請對方進屋的意思。
“大哥……”
張二狗抬起頭,用那雙紅腫的眼睛看著張大山,眼淚竟然真的就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俺……俺知道……俺以前不是個東西……”
他開始了他的“懺悔”。
“俺混蛋,俺懶,俺饞,俺還……還跟著娘和俺那婆娘……一起欺負你和大嫂,欺負侄子侄女們……”
“俺……俺不是人……”
“俺……俺對不起你……對不起這個家……”
他一邊說,一邊還抬起袖子擦著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肩膀也一抽一抽的,看起來“悲痛”極了。
“大哥……俺……俺現在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爹他……他眼瞅著就不行了……俺……俺心裡難受啊……”
“俺想著……咱們好歹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過去那些事……就……就算了吧……”
“往後……往後俺一定改……俺一定好好乾活……俺……”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顛三倒四,核心意思卻很明確——我錯了,我後悔了,看在兄弟情分和老爹快死的份上,你得拉我一把。
張大山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他就像在看一個蹩腳的戲子,在舞台上賣力地表演著一出漏洞百出的苦情戲。
等張二狗終於哭訴得差不多了,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隻剩下低低的抽噎時。
張大山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是那麼的平靜,卻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冷漠。
“說完了?”
張二狗愣了一下,點點頭。
“你的意思俺明白了。”張大山說道,“你想表達的是,你過去雖然混蛋,但現在幡然悔悟了。”
“又恰逢咱爹病重,你心裡難受,所以希望俺這個做大哥的,不計前嫌,看在兄弟情分上,拉你一把,是這個意思吧?”
“嗯嗯嗯。”張二狗如同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眼中露出一絲希冀的光芒。
“行。”張大山點點頭,“既然你真心悔悟,想重新做人,那俺這個做大哥的,也不能完全不給你機會。”
聽到這話,張二狗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臉上也露出了抑製不住的喜色。
他就知道,大哥是吃軟不吃硬的。
隻要自己裝得夠可憐,大哥肯定會心軟。
說不定……不僅會免了自己伺候老頭子的麻煩,還會給一大筆錢讓自己……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高興。
張大山接下來的話,卻像是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將他澆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