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那清河裡的水,大旱過後,雖然又慢慢蓄起來一些,可想要恢複到往年那水草豐美、魚蝦滿河的景象,卻不知道還要等上多少年頭。
轉眼間,距離那場能把人活活烤死的百年大旱,已經過去了一年有餘。
地裡的莊稼,也算是收了一茬。
可青石村的這口氣,卻始終沒能真正緩過來。
影響,實在是太深遠了。
那場旱災,就像一把無情的刀子,狠狠地剜掉了青石村的幾塊心頭肉,留下的傷疤,至今還在隱隱作痛。
走在村裡的土路上,看著兩旁那些人家。
十戶裡頭,倒有七八戶的院牆,還是歪歪扭扭,用些爛泥和碎石勉強糊著。
屋頂上的茅草,也多是些陳年舊貨,被雨水一泡,風一吹,就稀稀拉拉地往下掉渣。
偶爾有幾縷炊煙從煙囪裡冒出來,那煙火氣,也比往年淡了許多,帶著一股子有氣無力的味道。
地裡頭,更是瞧著讓人心焦。
去歲那場大旱,彆說收成了,連種子都沒能留下多少。
今年開春,家家戶戶都是勒緊了褲腰帶,東拚西湊,才勉強撒了些種子下去。
可地呢?
那地,早就被旱得失了元氣,板結得跟石頭疙瘩似的。
就算後來下了幾場雨,那雨水也像是沒喝夠的酒鬼,剛沾了點地皮子,就被那毒辣的日頭給曬乾了。
沒有像樣的農具,犁不開深土。
沒有足夠的耕牛,翻不了大田。
更缺的是肥料。
以前家家戶戶好歹還知道往地裡送點牲口糞、草木灰。
可旱災那陣子,牲口都快渴死餓死了,哪還有什麼糞?
草木更是枯黃一片,連燒火都成問題,更彆提攢草木灰了。
就這麼著,靠著老天爺那點不鹹不淡的雨水,靠著村民們那點有氣無力的瞎搗鼓。
地裡長出來的莊稼,稀稀拉拉,蔫頭耷腦,那穗子,比老鼠尾巴也粗不了多少。
秋收的時候,各家場院裡堆起來的糧食,也隻夠勉強糊口,想要有點餘糧,或者留足來年的好種子,那是想都彆想。
村民們,普遍都缺著生產的家什,更缺著對往後日子的奔頭。
“唉,這日子可咋過喲。”
村口那棵老槐樹底下,幾個上了年紀的老漢,又聚在一塊兒,吧嗒著旱煙袋,愁眉苦臉。
“去年旱得顆粒無收,今年這點收成,還不夠填牙縫的。”
一個臉上布滿褶子,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老漢,長長地歎了口氣。
“眼瞅著冬天又要來了,家裡那點陳穀子爛芝麻,怕是撐不到開春嘍。”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黑瘦的老漢接過話頭,聲音沙啞,“俺家那頭老黃牛,去年就沒熬過去。今年開春,地都是俺們爺幾個用鋤頭一下下刨出來的,累死累活,也沒刨出幾畝像樣的地。”
“種子也是個大問題。自家留的那點癟籽,撒下去一半都沒出苗。想去鎮上買吧,那糧價,貴得能嚇死人。誰家還有那閒錢?”
“可不是咋地。俺聽說,隔壁李家莊那邊,已經有幾戶人家撐不住,準備出去逃荒要飯了。”
“逃荒?拖家帶口的,能逃到哪裡去?還不是死在半道上?”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一片死寂。
逃荒,那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
不到真正山窮水儘,誰願意背井離鄉,去過那種朝不保夕、任人欺淩的日子?
可眼下這光景,除了逃荒,他們這些靠土坷垃刨食的莊稼人,又能有什麼彆的出路呢?
更讓他們心裡沒底的,是這張有德撂了挑子之後,村裡這攤子事兒,就徹底沒人管了。
以前,張有德雖然也昏聵無能,還偏心眼,淨乾些損公肥私的勾當。
但好歹,他還是官府認定的村正,是張氏宗族的族長。
村裡但凡遇上點什麼大事小情,比如收租納稅、攤派徭役、調解糾紛、或者向上頭爭取點什麼好處。
總還是得由他出麵,吆五喝六地張羅。
他那話,不管管用不管用,好歹還有個說處。
可現在呢?